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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新貌(第1页)

众人听见诊室内的响动,以及禾巧的尖叫,赶忙朝里走去……

陈叫山斜倚在床边,胸膛一起一伏,微微喘气,地上一滩污迹,瓷碗碎了一地。

诊室原本挺大,一下进来多人,亦显拥挤,众人见陈叫山喝下去的药汤,全被吐了出来,眉头皆皱……

“让大家受累了……”陈叫山语气虚弱,细微近无,但这是他自发病以来,第一次说出大家能听懂的话,夫人见此,眉头略略舒展了些……

柳郎中俯身查看了地上的污迹,而后说,“看来药效不错!体内邪毒,已随药汤排出了一成……”众人这才留意:酱褐色药汤中,除了夹杂着些许黏黏的稀粥,更有一些黑亮的粘液混在其间……

柳郎中将陈叫山半扶着,手指捏于他的腕处,感觉脉象,末了,说,“再过两个时辰,你再服药……”而后转头对众人说,“邪毒顽固,潜匿体内日久,须待其再发散而出,药性便可攻之……”

这天中午,毛蛋提着食盒来送饭,刚进诊室,陈叫山竟从床上下来,上步来接食盒。毛蛋赶忙劝他回到床上,陈叫山却摆摆手,微微一笑,“不打紧,这几天浑身有劲多了……”

柳郎中走了进来,让陈叫山躺回床上,揭起裤管,查看疤痂,见疤痂四围肌肉,已经呈现出烟熏黄,便说,“邪毒入时,由表及里,退去时,亦是原路返回,尽管慢,但一日一退,药性逐渐占了上风,邪毒藏匿不住了……”

又过三天,尽管柳郎中仍劝陈叫山要卧床静养,但陈叫山即便躺在床上,也是浑身有力,坐起躺下,皆是利落,一顿也可吃下一碗稠粥,两个花馍……

因头天夜里,吃了柳郎中开的西药药片,这天一早,陈叫山早早便醒了,感觉又恢复到曾经寅时起练的那种状态,便起了床,来到药堂前院院场,打了一套简单的长拳。

柳郎中却比陈叫山起得更早,陈叫山正收了拳,默站息气,柳郎中领着一位理发匠来了。

理发匠是个老汉,乐州城里的理发剃头老江湖,七十多岁了,身子硬朗,话多,爱聊,嘴闲不住。

理发老汉将挑子放下后,取出一把剃头刀,“呸呸”朝上吐两口唾沫,从腰上扯起皮毡带子,“呲呲”地将刀上下挂挡一阵,在自己脖子上刮拉刮拉,让陈叫山在椅子上坐好,便捋住陈叫山的头发,用刀“咝咝”地刮了起来……

“哎呀,来前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在石牌楼前,打赢山北张铁拳、金安刘神腿的陈叫山啊!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自古英雄出少年哪……我打小跟师父学剃头理发,前清辫子头,如今西式头,和尚的光瓢头,洋人的卷毛头,啥头都弄过,啥人都见过,像你这样,一个人打俩高手,不费劲,不费时,就把人打赢的,不多见哩……要说那两人,也是没种,输了就输了,栽了就栽了,何必还去找小山王,朝你身上栽赃,这叫啥?这叫‘不问自己井绳短,还怨别人井底深’哩……茶馆里老汉们谝传说,我还不信哩,嘿,小山王还果真中了道,找你下战书哩……那天你们在东城校场坝比武,我也看了哩。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俩都不想打,都是被些个瞎话给拱一起了,小山王是啥人,哄得了一阵,哄不得长久,精着哩……哎哎,你把头低着点儿,对……就这样,我来剃后脑勺下边儿……我这刀可利,跟了我好几十年了,话说当年那会儿,我磨刀……”

理发老汉的一阵絮絮叨叨中,陈叫山一头乱而长的头发,被打理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精精神神,老汉从挑子里取出个锡纸椭圆镜,朝上哈哈气,用袖子擦擦,陈叫山一照一瞅,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哎呀,如今这天光,肚子混饱不易,几个人管头发哩……吃一顿饱饭,算一顿喽……”老汉将几个铜子儿,在掌心一抛,挑着挑子,絮絮叨叨走了……

柳郎中走过来,看着陈叫山,左右端详着,“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病痊愈有新貌,精气神更比以前高……好啊!”

“谢谢柳郎中……治了病,还管俺理发,俺都不知说啥了……”陈叫山朝柳郎中鞠躬致谢,摸摸自己一头精神抖擞的头发,笑容一如往日。

“不必致谢,这都是夫人的意思呢……”柳郎中话音刚落,院门传来一声,“岂不是还要谢我?”两人转头看去,夫人和禾巧笑盈盈地过来了。

“多谢夫人!”,陈叫山抱拳在前,躬身致谢。

夫人看着陈叫山一头新发,笑着点头,“嗯,菊芳这方子真不错,元笙也是用得妙!瞧你这气色,比之以前好很多……回头找魏伙头,让他领你烧水洗个澡,再到布衣房去换身新衣裳,可就更利落,更精神了!”

“夫人,也要给我赔身新衣裳哩……”禾巧挽着夫人的胳膊,嘴巴却噘得似喇叭花盛开,毛乎闪闪的大眼,盯着陈叫山,“那天他‘哗’地吐了一滩,吓得我碗都打碎了,衣裳也给我溅脏了,我用胰子搓好几遍,布都快搓烂了……”说罢,将脸一绷……

“鬼丫头……“夫人胳膊朝前一送,晃得禾巧朝前一步,“芸凤托人从上海,捎回来几节阴丹士林布,改天让布衣房给你好好缝几身,看能不能堵住你这零碎嘴……”

陈叫山原本见禾巧这般说,心里正愧疚,再看禾巧憋不住,捂嘴“扑哧”一笑,也跟着笑了,夫人和柳郎中也跟着笑……

四人在诊室坐下后,夫人深吸一气,望着陈叫山,“叫山,等你完全康复了,我想组建个‘卢家卫队’,由你来任队长,你觉得怎么样?”

陈叫山拧身朝夫人拱手,“全凭夫人调遣,俺定当尽力做好!此次俺从阎王殿前绕一圈,捡回一条命,全仗夫人及众人倾力相救,俺永生不忘救命之恩……”

夫人倒未说客套话,未接陈叫山的话头,而说,“卢家卫队,负责卢家各处的安全保卫,府院、粮栈、货栈、客栈、城北粮仓、码头……各处都要管到,担子实是不轻!卫队人数、人选,都由你来定,一年四季,三套衣裳,一日三餐,管饱管够,每个月,再给你个人两块钱薪酬,你认为如何?”

陈叫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夫人弯腰拱手,“夫人,而今年景不好,吃穿之用,一切从简为妥,有重活便吃稠,干轻省事儿,就吃稀,无须浪费粮食……至于薪酬,俺就不要了,现在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肚里有饭就成,有钱也花不出去……”

夫人也不再辩说什么,站起身来,“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再好好休息几天,待身体完全恢复,随时来找我……”

夫人和禾巧走后,柳郎中也上街采买东西了,陈叫山一个人坐在药堂后院里,仰着头,看着碧蓝而高远的天幕,蓝得几欲跌下颜料来,云又白得近乎刺眼,蓝白相镶的边界处,透着亮亮的边。视线下降,平推,越过高高低低的房屋,青瓦白墙之间,偶有树木,青、白、绿互衬,尤为清新……一切,都尽现着新,崭新的新!

毛蛋又来送饭了,陈叫山接过食盒,一揭开,里面是一口大砂锅,手刚一触,倏然一缩,烫哩……

毛蛋笑着拿出抹布,捏着砂锅盖子,吹着热气,香气外扑,直窜陈叫山鼻息,原来是一只清炖大母鸡!

“这死吃货,多久都没下蛋了,我说宰,师父还心疼,我说它又不是貔貅,光吃不拉,养着光费粮食……正好,说给陈哥补身子,师父撵鸡跑,腿脚比我都快哩……”毛蛋从砂锅侧隙里,取出筷、勺,递给陈叫山,“陈哥,你尝尝,看我调的这味儿咋样,鲜不?”

陈叫山尝了一口汤,从嘴皮一下鲜到了脚底板,每根头发尖尖都冒着鲜气儿,咂了咂嘴,“嗯……好喝!不过这鸡太大,要不,咱俩一人一半吃?”毛蛋连忙摆手,“可使不得……师父要是知道我偷吃,准又给我脑瓜上安栗子……”

“陈哥,你慢慢吃,回头我过来取砂锅啊……”毛蛋将空食盒扣好,走了出去。

陈叫山四下瞅瞅,不顾烫,将淋淋漓漓的大母鸡,从砂锅里捞出来,吊在脑袋上方,仰头,张嘴,伸着舌头,将跌落的鸡汤,全部吸溜到了嘴里。然后,从东北墙角处,摸来一张干荷叶,将大母鸡包好,四下一打量,将其放到榄坎上的一个石碓窝里,再用大碓锤压好了……

陈叫山将鸡汤喝尽,连里面的人参片片,也嚼烂了,咽进了肚子里。

来到诊室,陈叫山拿着柳郎中的钢笔,像握毛笔那般,在一张纸上写下“饭已吃,药已服,今晚俺住铁匠铺!”

陈叫山怀揣大母鸡,朝外走去,刚拐过一个墙角,却见二小姐卢芸香正站在前处,见陈叫山怀里鼓鼓囊囊,“啊”地一声,尖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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