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我猜出来的,我用自己的灵力与费悟灵力相融,追本溯源感知到了。你可以理解为,这些附着于咒符上的灵力本就是被某种法器牵引着,法器由费悟所控。而我将自己灵力融入其中,便能知晓是什么牵引着它。”“如此说来,是法器使人入的梦?符咒只是媒介,费悟的灵力是纽带?”柳权贞总算摆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来。宵随意又有不解,“他同时使这么多人入梦,不怕外头人起疑。”“这青莲城不做夜市,酉时关城门。此时日薄西山,外头早已人丁寥落。掌柜关门谢客,谁会起疑。”宵随意还有疑问。“你是不是想说,为何我们早早入梦又早早醒了?”柳权贞自我冠冕道,“为师好歹也是一代宗师,既然要入虎穴,怎能不有所准备。”废物月上枝头。愧念客栈的掌柜面无表情地拉开了大门,吱呀一声,蓝袍道人负手踏进。他面色沉俊,眉宇间透着丝丝阴冷。在正厅中央撩袍坐下,背脊端端正正。小二上了一壶荷叶茶,男子右手执壶,左手翻杯,茶水从壶口汩汩流下,滴滴落进白瓷杯中。斟满,未喝。指尖沾了茶水,如脱弓之箭般弹出,水滴瞬间凝了力道,打在二楼一处厢房门扉上。木门因势震开,阵阵哂笑从屋内溢出。“我道是谁,打扰我为徒儿授课。原来是浣纱宫的费悟啊。”宵随意与柳权贞已经等候这人多时。蓝袍男子怒眉忽皱,眨眼将整只杯子掷出。杯中水滴四散,细密如雨,雨又似刃,齐齐刺向方才厢房位置。雨刃落入房中,如跌进百川交汇之海,无声无息。“柳权贞,你这混账东西,给我滚出来!”“你叫我出来我便出来吗?你这厮好歹是一派枭首,怎地说话这般失礼。浣纱宫由你当掌门,怕是要江河日下了。”柳权贞早就料到这狂徒会憋不住找上门来,并不忌惮,怎么开心怎么怼。费悟怒不可遏,“嘴皮子倒挺硬,有本事下来比试,躲在屋子里挖苦,你以为能躲得了一辈子?”柳权贞偏不着他道,“我没本事,只有一张嘴皮子,你能奈我何?你若有本事,怎么不上来?”他吃准了费悟不敢冒进,故意激他。费悟起身在这空旷的厅堂里来回踱步,双手扣拳,目眦欲裂。二楼厢房内,宵随意不确定道:“师尊,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他若一时气极不顾一切真攻上来,怕是不好对付。”柳权贞自在饮酒,浑然不惧,只道:“为师自有妙招。”楼下那人道——“你本事大得很呐,竟然顺着我施于纸符上的灵力反控我的法器,入了荷儿的梦,还窥得她的意识。哼!你以为知晓了我的秘密便胜券在握了吗?”怒语中夹着冷笑,“反制法器可不是消耗普通灵能便行得通的。我猜你现在憋着内伤吧。身边是不是有个徒弟啊,把实话告诉他没?还是又装作不可一世的样子了?”宵随意被费悟的话吸引住,看向柳权贞,“师尊,他说的可是真的?”柳权贞仍旧散漫喝酒,睨他道:“你连为师都信不过?”不是信不过,就怕师尊硬撑着。他道:“师尊,不管你有没有事,若费悟真要打一场才罢休,我去应战。”柳权贞难得吃惊,被酒水呛得直咳嗽,“你去?你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去磨练挨打经验?”宵随意扣住他搁于桌上的手,郑重其事,“徒儿绝不会给师尊丢脸,也绝不会只挨打。”柳权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少年眼神里藏着另一个成熟的灵魂,扣住自己手腕的劲儿还特别大,不得不花点力气才能挣脱。这少年本就是带着秘密拜入他门下的,柳权贞一直未戳破。忖着既已成了师徒,他便以师徒之礼相待,谁人没点小九九,只要他不触及自己底线,便也由着他去了。这秘密何时坦诚,全在于宵随意,他不会逼问。他自认是个开明的师父。想到宵随意的毛遂自荐,似乎也不是不可行。他或许可以借着费悟的话题顺水推舟,假意让自己陷入窘境,看看这个小徒儿会有什么反应。如此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是个狡诈的师父。鬼童“你俩窸窸窣窣地说些什么?”费悟着实不耐烦,“都这个节骨眼了,还有何好绸缪的?不如明说了吧,外头浣纱宫和百花门的人都在布阵,即便飞天遁地,你们也逃脱不得。”静了须臾,柳权贞示意宵随意待着别动,对屋外之人道:“我自然猜得费宫主不会单刀赴会,所以也不会由你瓮中捉鳖。……这成语好像用的不大妥当……罢了,不必在意这些细节。我倒是想问问费宫主,怎就确定我受了伤?本道好歹是玉琼山的二把手,不过是反制法器而已,小菜一碟。”费悟哼道:“你且嘴硬,你以为你缩在龟壳里我便对付不了你吗?今夜鬼童即将大功告成,让她杀你,绰绰有余。”宵随意心下一沉,他说的鬼童,莫不是荷儿?柳权贞没接话,眼神中诧异之色如天外流星稍纵即逝。宵随意却能明显感觉出他不算平稳的呼吸。短暂沉寂让费悟有了些许成就感,恼怒之色消了大半,半似炫耀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想破脑袋怕是也没猜出我和阮恨生复活那孽种又利用法器制造梦境的原因吧。”又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利用这间客栈制造梦魇,是为了搜罗他们一魂为鬼童所用。梦中皆是极乐世界,他们不会感知任何痛苦,醒了大约会丧失某些感知功能,却并不殃及性命。算到今日,鬼童吸收的极乐人魂与她本身的怨灵能量相当,足够化解她怨气为我所用了。”方才宵随意与柳权贞讨论此事因果,逾到关键处逾觉得淤塞。如今费悟一说,已是节节贯通,几乎全数明了。唯独这鬼童……乃是最不明朗之处。柳权贞轻阖双眼,复又睁开,泰然之意渐次消散,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无意加重了力道而泛着不寻常的白。“你费劲心思,就是为了造一个鬼童。”好像刻意压制了情绪,说出这话时,语调上扬,佯装出轻描淡写。宵随意看在眼里,斟酌措辞,“师尊,鬼童是何物?”……叫你这般失了镇静。柳权贞面色不甚好看,过了片刻才道:“至阴至邪,为祸苍生之物。”宵随意也是骇住了,“费悟为何要造这种东西?”柳权贞并未回答,但他看得出,师尊心中其实知晓答案。但闻屋外声音絮叨不停——“阮恨生这笨女人,难得做件有用之事。便是思女情切,造了这愧念客栈。八卦格局与那孽种正好匹配,甚佳。如此天时地利,我不拿来利用一番,岂不可惜?”“那孽种也算是死得其所,成了鬼童,他日魔族来犯,便是一大利器。”费悟一口一个孽种,好似荷儿根本不是他的亲生骨肉,那言语间的狠绝之气,比之老夫人,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侃侃不停,“今日我牺牲骨血,为中州各派除魔之路献上良策,可谓前无古人。你柳权贞知晓我秘辛又如何,我大功在前,谁会理睬你这个时常将人魔平等之论挂在嘴边的人在说什么。”说着神情激昂,展袖信步,已然沉浸在世人歌功颂德的幻想里。拔剑杯盏在柳权贞指尖碎裂,锋利的边沿划伤了他的指腹,殷红血珠从道道伤痕中争涌而出。“师尊,你莫要为这等人生气。”宵随意上前一步,本能地想撕下衣袍替师尊包扎,可这衣服材质特殊,韧性极佳,哪里撕得动。又意识到这是师尊给他买的衣裳,便立刻断了撕衣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