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悟为了制成鬼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之前听闻他曾收纳了不少垂髫儿童,柳权贞只当是给鬼童作食物补给,没成想真正的用处是做法器的活祭。愈是纯粹的童灵愈是难以对付,法器火力全开,他低估了敌方战力,不得不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好在,到底是成了。法器与荷儿,应该已经切断了联系。这客栈中所有人的魂灵,一个都不会少。在宵随意进梦之前,他便已同荷儿交了心。消除怨念的方法很多,比如,完成这娃娃生前之愿。柳权贞本以为这愿望定是棘手,定是充满血腥,定要负载上几条人命,却只是扮成她爹娘成个亲。如此简单,不费吹灰之力。当真是个天真而可怜的孩子。他答应替荷儿完成夙愿,相对地,荷儿需协助他,将计就计。他本以为,费悟不速而来,问题终该迎刃而解了。却并非如此。见到费悟的这一会儿,此人毫无阻拦地托出事情原委,如此好大喜功,实在不像一个幕后之人该有的品性。再者,如今魔族偃旗息鼓多年,再制造一个大杀四方的冷血兵器以对付之,如同鸡肋,怎般也说不过去。柳权贞不禁要怀疑,这位德能与名号极不匹配的浣纱宫宫主,或许只是他人棋盘上的棋子。若真如此,鹿死谁手竟也不得而知了。宵随意从费悟身上搜出一沓黑布包裹的银针,抖开摊在掌心。这银针与医病所用针灸无异,但他知道,此物能封住人的灵脉,叫人毕生功力不得施展,尝尽苦痛。上一世,费悟便是用这恶毒的银针,扎遍了柳权贞周身灵脉,再将其押进了十戒塔,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防止他逃脱反戈。费悟的报复之心如此昭然若揭,却无人反对。那些所谓的正道君子,德高望重之辈,口口声声说众生平等,到了那般境地,却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多么可笑。宵随意隐忍着杀气,强自镇定道:“费宫主,这是何物,莫不是你还如我武道古师叔一般一手执剑一手行医?”费悟的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惊恐地瞪着眼珠子。宵随意继续道:“师尊带我初到玉琼山的时候,曾目睹过道古师叔的针灸之法,一根简简单单的银针,稍注灵力,再刺于修道之人灵穴之上,便能化解病痛,更能增强功力,好不神奇。心念之下也有研习之意。如今费宫主也有银针配身,不如让我练练手?”费悟呜呜哀鸣。柳权贞这辈子还未遭受过此针的苦头,自然不知这究竟是干什么用的,更想不到它有何叫人胆寒的危害,便由着宵随意去了。宵随意一手捏着银针,一手抓着费悟的手腕,银针对着腕心,直刺到底。费悟的呜呜声比方才更急促了,眼角竟躺下了两行泪。宵随意故作叹息道:“哎呀,我这银针(二)费悟两只手都被银针刺穿了。宵随意虽然阴阳怪气地说会下手轻点,却也只是说说而已。锦衣玉食,被当成掌上明珠侍奉着长大的浣纱宫宫主哪里吃过这等苦头,他疼得瞳孔上翻,几近晕厥过去。可画地为牢之术又迫使他直挺挺地矗在原地,不能动弹,亦不能施展灵力,用凡人的感官承受着难以言喻的苦痛。双腕两针,双膝各一针,心口一针,后颅一针。如果费悟的嘴没被堵住,这会儿怕是要吐白沫了。宵随意没有手软,亦没有顾忌。柳权贞看着涕泪交流的费悟,对宵随意道:“我怎没见过道古师弟这般施针,不会把他弄死了吧?”宵随意一笑,“没事的,师尊,我有分寸,他死不了。”顶多废了修为。这是费悟自找的。虽然今世这厮还没对柳权贞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来,但以这厮睚眦必报的性子,难保以后不会行不义之事。与其留得祸患让自己心痒难寝,不如借此机会将他除尽了之。最后一针,刺进了眉心。宵随意将费悟口中布团取走,那人像离水的鱼,张张合合地不停吸气呼气。柳权贞虽以拼命灌酒来掩饰重伤,到底是撑不住了,血水不停上涌,酒液又吞咽不下,终于喷吐而出,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幕让宵随意惊得丢了手上所有银针,几乎是飞身过去,扶住柳权贞的肩道:“师尊,你怎会如此?”顿了顿,“难道真被费悟言中了?”说着毫不犹豫便推掌向柳权贞的心口输送灵力。然他纵使卯足了劲,却觉得面前之人的身躯里已掏空成深渊巨壑,汩汩灵流进去,竟看不出半点缓和的迹象。柳权贞将他手掌压下,咳嗽不止,道:“不必做徒劳无功之事。你这点微末灵能,填补不了的,不如留着做点其他事。”宵随意急得欲哭,“可是师尊,你这样……”柳权贞皱眉,“我怎样?我还死不了呢,别摆出丧父的表情来,晦气得很。”宵随意擦了擦眼角,强行忍住,“好,那师尊你不要再动用灵力了,好生坐着。之后之事,便由我来处理。”柳权贞翕张了一下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依着宵随意的话靠在桌边,不大动作了。他其实还想看看,这徒儿还有什么大本事。宵随意安顿好柳权贞,转而拔出了匕首,画地为牢阵便顷刻失效了。柳权贞看着他动作,不作言语。费悟失了阵法的支撑,顿时瘫软在地。若说离水的鱼还能蹦踏挣扎几下,那这厮便已如死鱼无异。除了浑身过电般地颤抖,再也没有多余的逞强表现。“是不是玩得有点过了?”柳权贞忍不住道。他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在意的是宵随意,这孩子往日乖巧惯了,实在看不出施起刑来倒是无一丝手软。他又道:“我观你方才刺中他几处灵脉大穴,针针精准,又针针下了狠手。医道针灸之术我也是略懂一二的,你这施针之法,怕是费悟真要成个废物了。”宵随意却道:“师尊,此人今朝不除,他日定要加害于你。对此人慈悲,实在不值得。”柳权贞凝视着他说话时的眉眼、口气,缓缓道:“为师并不是对他怀揣着什么慈悲之心。你若与他有什么不愿提及的深仇大恨,你杀他剜他,我都不会劝说一句。可若你仅是为了我,大可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师恩如山宵随意不是很明白,“师尊何出此言?”柳权贞道:“为师不希望你因我之故屠戮他人,结上仇家。在各大门派中,我特立独行,名声真算不上好。有朝一日你倘要自立门户,过往与我相关的种种,或许都将成为绊脚石。我只希望你跟着我学本领,却不希望你跟着我杀人。”宵随意愣怔了许久,没想到师尊竟说出这般话来。他忽地双膝啪嗒跪地,膝行过去抱住柳权贞双腿,神情惨淡道:“师尊这是不要我了?”柳权贞有点懵了,“我……我没说不要你啊。”“那师尊为何要我自立门户?我这辈子只想当师尊的徒弟,现在是,以后已是。”“为师没要你自立门户,我是说倘若。”“那师尊是厌弃我对你隐瞒太多吗?我知道了,定是如此。师尊莫急,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会慢慢地把以前种种告诉你的。”柳权贞觉得宵随意还没搞懂他的意思,“为师不是厌弃你,也不是执着于你的过往。谁人没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为了我去杀人。”宵随意凝注着他,并没有因为柳权贞的解释而舒展眉目,反倒更消沉了。他道:“师尊,你是我的师尊啊,磕过头,立过誓,如兄如父,从此以后这世上,你便是我最亲的人。我想要护你,是我心甘情愿,不是迫于情势,亦不是迫于你的威严。费悟这厮,与你有仇,便等同于与我结怨。今日我所作所为,绝不后悔,即便他日有人寻我报仇,亦无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