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叹了口气,“你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叫我有些过意不去啊。”少年紧抓着男人的臂膀,哀求:“大伯,放过我的娘亲吧,她不过是个从未被爹爹垂青的可怜女人,不要再折磨她了。她的错,我来弥补!”陈伯嗣抚着他脸颊,抹去他眼泪,温和地说着让他坠入地狱的字眼:“何止你娘的错要弥补,你爹的债也一并还了吧。从此以后,你哪都别去了,乖乖待在我身边,做我的宠,大伯会好生疼爱你的。”身似浮萍,由不得自己选。陈落庭(二)陈落庭在陈府待了两年,被陈伯嗣变着花样的玩弄。大伯答应了他,好生照顾着他的娘亲。只是每月总有那么几日,娘亲会疯疯癫癫地满府邸找男人求欢。她好像得了一种病。府上的下人会忍不住嚼舌根——“老爷那根鞭子啊,是掺了顶级的媚药的,别说几十下打在人身上会有何效果了,就算是一下,也能让人上了瘾,化身成只知求欢的畜生。”“哎,那陈赵氏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老爷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谁叫她贪财,当年非要嫁入陈家呢。”“当年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呀?谁能说道说道?”“我,我知道,我可是过来人,亲眼目睹的。当年陈赵氏确有几分姿色,她家也是做生意的,当然家业比不上陈家。当时的陈赵氏,是个标准的活泼善言的小姑娘,估摸着也是听了他爹的怂恿,说生意上要依靠陈家,叫她盯紧陈家两位少爷,必要的时候,献身亦未尝不可。”“呀,我道是自由恋爱,原来不是啊,这里头还有这等猫腻。”“可不是嘛,那会儿陈赵氏已经有心上人啦,为了攀上陈家,她爹愣是将二人拆散了。陈赵氏气得要跟情郎私奔。后来花言巧语地不知怎么就说服了她,这孽缘啊,就开始了。”“我的乖乖,想不到还有这些曲折,陈赵氏真是可怜,一辈子就毁在他那势利眼的爹手上了。”陈落庭心中是有怨怼的,可到底怨怼谁,他也说不清,好像每个人都是无辜的,又好像每个人都罪不可赦。就这么逆来顺受着,他觉得日子再恶心也不会恶心过现在了。忽有一日,他看到娘亲被横着抬进了府里,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下人说:“陈赵氏溺河而亡啦,昨夜跳的河,今早才发现,在河面上漂着,吓死个人啦……”陈落庭连滚带爬地伏到娘亲身边,心里绞痛着,像被最锋利的刀一遍遍切割着。他觉得自己也快断气了,他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娘亲死后,他失了最后强存的生气,陈伯嗣玩弄他时,亦是毫无反应。男人觉得很是挫败与无趣,便将他送到了靡园,说要让他同那里的倌儿好生学学怎么伺候人。从府邸的少爷变成亲眷的玩物,再成为勾栏院的娼妓,陈落庭的命运在外人看来,总是扼腕叹息,唏嘘不已。可他自己知道,不管是高阁里体面的少爷还是风月之地糜烂的娼妓,都没什么本质区别。他渴望的东西,从来都不曾拥有。那日,他瞧见了一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客官,长得很英气,不像是青莲城的人。客官心不在焉地挑着人,最后选了自己。陈伯嗣千叮万嘱,不准接待除了他以外的客。可他突然有股念头,想尝试一番侍奉他人是什么滋味。那人会不会是个难得一遇的正人君子呢,会不会安静地听他说说自己的故事,然后抚摸自己的身体,温柔地对待自己呢?他极度渴望有人能施舍他一点温情,所以破了例。听园子里的倌儿说,他们都有各自的相好,待他们如同家人一样,侍奉好了,便吃穿不愁,闲暇时谈论起来总是饱含幸福的滋味。陈落庭不奢望有什么相好,他只希望能有值得回味的一夜春情,叫他以后忆想起来能兀自安慰,曾有人好生待过他。却不想,那人根本没碰他,他的奢望终归只是一场奢望。他以为,他们的缘分便就此终结了,未曾想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赎身,一朝之间,他实现了所有倌儿的梦想。那个叫宵随意的少年,为了自己这个被人亵玩不止,污泥满身的娼妓,大庭广众之下挨着鞭子。从未有人待自己这么好。那一刻,他所有藏匿在心底深处的欲念尽数萌发。他想要得到这个人,想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不择手段,消除一切阻碍。陈落庭(三)“你叫什么名字?”“奴家……奴家叫陈落庭,落红的落,庭院的庭。”柳权贞倏地面色阴沉,“你叫陈落庭?”“是,是的。”那些梦里的场景无端浮于脑海——“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陈落庭?”“你为了让我不杀他,竟愿意委身嫁与我,难得。”“柳权贞,我只问你一句,陈落庭真的那般重要?”脑中袭来一阵钝痛,柳权贞下意识地扶住额头,眉宇紧拧。宵随意察觉异样,上前关切地问:“师尊,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柳权贞缓缓吐纳,堪堪睁开眼,看了眼徒儿,眼中似乎糅杂了诸多情愫,却只道:“无事,你们聊吧,我出去透透气。”“恩人的师尊,看起来心情不好,奴家是不是哪里说错了?”陈落庭看着柳权贞远去的背影,忐忑地揪着衣角。宵随意拍拍他的手,“师尊大概是气我不知会他,自作主张给你赎身的事吧。我会同他解释的,你不要太紧张。”“嗯……但愿如此。”“还有啊,以后别奴家奴家的叫自己,你不是奴才,也不隶属于任何人,像个正常人一样称呼自己就行了。”“奴家知……啊,是我,我知道了。”“我让百花门的仙子给你布置了间厢房,你去洗漱洗漱,换件合适的衣裳。”陈落庭埋下头,“我没有其他衣服……”宵随意一想也是,他跟自己出来的时候零丁一人两手空空,确实也没什么置换的衣物。“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你先去屋里歇会儿,我给你去街上买几件合身的衣裳。”陈落庭满眼感激,“小公子,您待我真好。我实在无以为报。”“我救你又不是图你回报,只是因为我想救,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小公子,”陈落庭挨上去,抓着他衣袖的边角,道,“您……您不要赶我走,我想一辈子留在您身边,伺候您,您同您师尊说说,让他不要对我有成见。我会很听话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宵随意顿觉于心不忍,想起师尊救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是这般心情吧。“你莫要想太多,师尊那边,我会尽量与他商议的。他嘴硬心软,目下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说不定就愿意带你回山门了。”百花门有个叫陈沅沅的小徒,便是陈伯嗣的女儿。打小娇生惯养,好在是非观念不差,对生父所作所为,亦是生恶痛绝。得知柳公子的爱徒被亲爹折腾得伤痕累累,二话不说便来柳权贞面前请罪,上好的膏药更是带了一大摞。柳权贞瞧着她那跪伏于地的真诚模样,撑着额头看了会儿,一句话都没说。不过是个豆蔻年纪的孩子,他这等身份,实在不便对她呵斥什么,但心头又有怨,就这么由她跪着了,跪上几个时辰,说不准自己的气也跟着消了。意兴阑珊打着哈欠,也不知道宵随意那臭小子如何了,除自己之外,他是第一次瞧见那孩子对外人那般上心。还说什么师尊乃是如兄如父,是这世上最亲的人,随便出现了个年轻漂亮的,就为了人家奋不顾身了。小孩子的话果真只能当儿戏,作不得真。如此想着,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