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沅沅以为自己没让座上人满意,忙道:“柳公子,你若是觉得不解恨,尽管拿鞭子抽我便是,我绝不还手。”未等柳权贞发话,阮玉棠便闻了风声找上门来。“柳公子,你何必跟一个小孩子置气。”为人师者“你来得正好,这事你看看,该如何处置?”柳权贞心头正烦闷,恰巧阮玉棠来了,这难题便甩给了她。阮玉棠来时,已是做足了功课,知道这桩荒唐事的前因后果。门主已死,她如今代掌派中之事,有那么三两个资格老的,对门主之位有些觊觎,自是不大愿意服从她的管束。不过眼下乃是多事之秋,她虽心有芥蒂,却实在不宜同室操戈。正巧出了这档子事,她若能从柳权贞手上安然无恙地护得陈沅沅,想必在门中威望又更递一层。“柳公子,沅沅打小丧母,八岁便入了我百花门,虽是出自富贵人家,却秉性纯良。她生父所作所为,实在不该怪罪到她的头上。”柳权贞料想她会求情,也不奇怪,回道:“我本不想为难她,是她自己硬要跪在这里。我若不让她跪,反倒显得我虚伪了。你说对吗?”“这……”阮玉棠倒是被问住了。柳权贞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陈伯嗣我已教训过,不必连坐至他的女儿。“又对着陈沅沅道,”你啊,与其在我这儿跪着,不如去见见你那堂哥,毕竟真正受苦的是他。”陈沅沅有些犹豫,听座上人谈起堂哥二字,肩背更是一震,愁绪渐渐涌上来,在阮玉棠的催促下,终是道了声是,起身出了门。阮玉棠觉得柳权贞折磨起人来挺有一套,她若是陈沅沅,宁愿跪在这里一宿,也不愿去见被生父亵玩蹂躏的堂兄。一人无忧无虑,一人却水深火热,真不知该以何颜面相对。“柳公子,你让沅沅去见她堂兄,恐是要被她堂兄妒恨。”“毕竟是血缘至亲,躲不了一世。”阮玉棠不置可否。柳权贞唉了一声,“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忧,倒是我,忧虑得很,那陈落庭说是要跟着我徒儿,为奴为仆都甘愿。我极是不喜,真想随便找个地方将他丢之了事,却又怕我徒儿不开心,渐渐与我疏离。你说,该如何是好?”这位看似本事卓绝的青衣仙君,实际上烦恼的是这等寻常人情世故。“……”阮玉棠忖了忖,“柳公子是松口柳权贞觉得该同自己的徒儿谈谈,顺便松口说愿意带着那拖油瓶……不,陈落庭回玉琼山。那小子虽根骨一般,跟着武道古学点医术倒未尝不可。将来即便不能在修道上有所成就,也能靠着医术混口饭吃。想通了之后觉得心下豁然开朗,一路懒散挽着袖子,哼着小曲朝宵随意的屋子走去。敲了几声门,半晌未见回应。路过的百花门弟子瞧见了,说是去了北厢房,牵着陈家小公子一同去的。“你看准了?是牵着?”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绪又拧起来了。那弟子被问得一愣,她说“牵着”只是一个随取随用的词,到底有没有牵,还真不知。“柳公子,这些细枝末节我哪能注意,大概是真牵着了吧。”柳权贞不高兴了,“什么叫大概,不经确认之事是能随口说的吗?”女弟子被这没来由的训斥吓得瞬间眼泪汪汪,心道传闻果然没错,柳公子只是长得好看而已,脾气臭得没边。柳权贞没空顾及这女弟子的情绪,一路臭着脸去了北厢房。宵随意的声音从门内穿出来,“快快把衣裳脱了……嗯,这样标致多了……等等,我替你弄一下……这样可好些了……”又闻陈落庭娇滴滴温柔柔地道:“小公子,您……您松点儿,我喘不上气……”柳权贞气得发抖,这才半晌没见,就腻歪成这样了,还把不把他这个师尊放在眼里。一脚踹开了门,“这青天白日的,就行这等不雅之事,这般焦急,这般不知道收敛?”他一通怒吼,却见屋里二人只是在换衣裳,宵随意正替陈落庭束腰带。二人立得正正经经,根本不是他脑中所想那般。柳权贞觉得师尊的颜面真是丢尽了,可他向来会为自己找台阶下,对宵随意道:“穿个衣裳而已,要你帮什么忙,也没见你这般伺候为师。”宵随意被吼得蒙了,片刻才松了手,束到一半的腰带垂了下来,转身走向柳权贞,顿了顿道:“师尊,我……我们出去说吧。”门扉由外关上,陈落庭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再看看自己腰间不成体统的束带,落寞渐渐爬上眼角眉梢。柳权贞在门前凉亭倚栏坐下,习惯性地翘起腿,道:“他身上的衣裳哪来的?”宵随意立在一旁不敢坐,老老实实道:“我瞧他穿着原来的衣裳不合适,便自作主张去街上买了几件。”“哦,你倒是挺有心的。”听着像是表扬,表情却严肃得很。“师尊,你若要罚,我甘愿承受。”静了须臾,柳权贞却道:“好端端的,我罚你作甚。你出于善念救了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没想到师尊态度上有如此转变,宵随意有些吃惊,可观其神色,怎么感觉言不由衷,不情不愿的。“师尊是真不怪我了?”“怎么,跟了为师这么久,还不了解我的脾性么,向来是言行一致,绝不会逼自己说些虚言伪词。”师尊是这样的人么,宵随意想了想,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总感觉今日的师尊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那我以后日日替师尊更衣。”柳权贞看了看他,“不是出自你本意之事,还是算了吧。再者,这只是为师玩笑之词,也不是真心想你这么做。”失落的情愫在宵随意心湖里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师尊撤了那心血来潮的更衣之事,他本该高兴才是,却不知为何有了相反的情绪。淡淡应了一声,又试探着问:“那陈落庭呢,师尊要如何处置?若是不肯带回玉琼山,我便去他面前做做工作,倘若青莲城待不下去,便在山门所辖城镇里替他找户本分的人家。不知师尊意下如何?”“不必这么麻烦?”柳权贞道,“瞧他性子,一时半会儿估计不愿离开你,你不必为了迎合为师两头受气。我已经想好了,就把他带回玉琼山吧,让他跟着你道古师叔学些医术。算是有始有终了。”心头喜意蔓延,宵随意怎么也没想到师尊会做出此等让步,立刻道了声谢,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即匆匆离开,说要将这好消息告诉陈落庭。柳权贞瞧着宵随意背影,目光一直追随到对方进了屋,关上了门。又盯着门好一会儿,才无奈自语:“到底是要飞出巢的,习惯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