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认得出宵随意,若是再吓他一吓,恐要学那三岁小儿一般尿裤子了。宵随意松了手,那人哪还晓得逃跑,三跪九叩地直呼大仙,“大仙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放了我,我烂命一条,不值得大仙收拾。”“山道许久未打扫了,就用你这根舌头去清扫干净吧。”话音方落,那弟子果真跪舔山道去了。宵随意回到藏书阁,撤回灵力,调息吐纳。才持续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便明显酸涩不已。曾是最脆弱之地,却偏生要将它变成铜墙铁壁,确实有些难度。如梦令道:“无碍无碍,初次使用,总有不适之感,慢慢来,次数多了,时日长了,便可得心应手。”宵随意闭目休憩了少顷,道:“不知他二人回神过来时,可会想起发生了什么。”如梦令答:“自然不会,都说了,连根马毛都不会留。”“如此甚好。”宵随意聊表赞意,“此术若能好好修炼,用处颇大。”他停了停,似想起什么,问:“倘若要控制比自己修为高的人呢,且要持续几年,可有难度?”如梦令道:“若你修为能与四神比肩,自是没有难度。可是一介凡人想要长达数年控制另一人,吾觉得,还是下蛊比较方便。”“如此说来,当年师尊死心塌地跟谢灵灵在一起,或许根本不是因为你的灵能在作祟,或许是中了蛊,或许……是师尊自愿的……”如梦令有些混乱,“大美人何时与谢灵灵在一起过?怎地又与吾扯上关系了,你给吾说清楚,又要往吾头上扣屎盆子了。”宵随意任它发牢骚,不做解释。如梦令最是讨厌这种沉默,不由口吐芬芳,叽喳如雀。它自认深谙人心,无不晓之理,无不通之道,可那些理,那些道,有时在这臭小子身上似乎行不通。它看不透他的心思,像沙粒落进大海。它也实在想不通,这小子年纪轻轻,记忆为何如深渊巨壑?愈是看不透想不通,愈想抽丝剥茧,看看这牢实的壳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当初为什么要离开阮恨生,选择这小子呢?是那恶俗的称之为缘分的东西吗?亦或是无聊的命运的驱使?不啊,都不是。只是在看到那小子的一刻,它觉得那副面容好生熟悉,似乎是压在箱底的珍藏被人翻了出来。然这珍藏如何放进去的,何时放进去的,它已不得知晓。所以它想去见始皇,想知道答案。心魔藏书阁里的典籍如玉琼山的剑法一样中规中矩。宵随意花了好大功夫,总算在异闻录里翻阅到了关于姻缘线的只言片语——始皇越龙骨山,为魔族所擒,后为人族云游修士所救。始皇感其恩,缠姻缘线,以身许。修士与其妻疏离,其妻妒,斩其姻缘指。姻缘线断,修士复其意,遂携妻远游,再不与始皇想见。竟是关于始皇的风流韵事。“放屁,这是哪个稗官杜撰的野史,根本没有这回事。始皇何等身份,怎会钟情有妇之夫?”宵随意看了眼著书者,上头留了两字:佚名。“……那这里头说的,到底可不可信?”如梦令嚷嚷:“始皇是什么性情脾气,吾比谁都清楚,他决计不会做这般有失身份之事。”宵随意却道:“你觉得他不会做,不代表他没做过。自古奇闻异事,不可能空穴来风,且你与始皇分别数百载,年纪大了,有些事怕是也记不清了。好比我,也有记忆混乱的时候。”如梦令很是气恼:“吾又不是老眼昏花,怎会记错。这藏书阁装潢倒是有板有眼,竟藏些不伦不类之物,呸呸呸,什么名门正派,简直丢人现眼。”宵随意却是宁可信其有,若断指便能解了姻缘线之困,那师尊是不是就少遭些非议了?这姻缘线本是荷儿童心之作,他本以为无伤大雅,不会对他师徒二人有甚影响。谁想自己一叶障目,细细一圈红线,竟能左右人的情感。倘若师尊真如掌门所言,对陈落庭的偏见皆因姻缘线而起,那这姻缘线,他定是要摘除的。他们是师徒,怎能牵扯上姻缘二字。师尊合该信马由缰,前世尝尽情爱之苦,这辈子,怎能再让师尊步老路。“你这呆小子,莫不是打算断指?”如梦令觉得他疯了,“你这么做,大美人若是知道了,怕是上天入地也要找出撰此书者,扒他皮抽他筋不可。你万万不可胡来,若书中所言不实,你这指便白断了。”宵随意合上书,塞回原处,“你紧张什么,真当我傻,听一家之言便信以为真。”如梦令甚急:“可你即便不断指,亦会想其他法子祛了这红线。鬼童一番苦心,怕要付诸东流了。”宵随意笑笑:“荷儿垂髫年纪,懂什么男欢女爱,不过是碰巧遇到了我和师尊罢了,这姻缘线,也是碰巧得来的,并非出自师尊本愿,亦不是我本愿。除去它,天经地义。”“你怎知不是大美人心之所愿。他若不喜,早就设法除了这姻缘线了,还会拖泥带水与洪子虚起争执?”“师尊大约是不知如何去除吧。”如梦令觉得现任主人是个呆子,“你可喜欢你师尊?”宵随意被问得一愣,良久道:“我之前说过,对他只有敬慕,不存非分之想。”“倘若他跟别人好了,跟别人拜堂成亲入洞房,你做何感想?”“只要那人真心待他,心存善念,我自是诚心祝福。”“他若跟陈落庭好了呢?”宵随意一怒:“你胡说什么,他俩怎可能?莫要乱点鸳鸯谱。”如梦令悠悠道:“吾怎乱点鸳鸯谱了,世事难料,指不准哪天大美人看你看腻了,要换换口味呢。如今大美人在意你,乃是因为姻缘线,以后姻缘线不复存在,他讨厌陈落庭的理由也随之消失,厌恶说不定就成了欢喜。想他平日又爱逛花楼,陈落庭软绵绵娇滴滴的,不是正合他口味么?”“住口!你如此诋毁,胡编造谣,与屋外二人有何区别!”如梦令对宵随意的怒意饶有兴致,不知收敛,反倒再次激将:“想想他二人在床榻之上你侬我侬,行欢爱之事。陈落庭从小耳濡目眼,于欢爱之道定是极为熟稔。你师尊呢,更别说了,青楼的常客,手段定也不差。他二人在一起颠鸾倒凤,定是愉悦至极。”“给我住口!”宵随意已是怒火攻心,为了制止如梦令的妖言乱语,竟一掌打在心口,硬生生让自己吐出一口血来。如梦令终于安生了。口不择言的神器随始皇数十年,见过很多人,遇过很多事,那些沉沉浮浮的人事物像烙铁一般刻在它记忆里。始皇到底有没有遇见过让他倾心的修士,自然是有的,只是始皇在这段感情里受了挫。修士没有妻子,有个同游的知己,知己想成为修士的爱人,见不得修士与始皇两情相悦,总是明里暗里阻挠。又使了手段,让始皇与修士生了嫌隙。修士渐渐觉得,始皇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怎会独独钟情于他,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他自断其指,离开了始皇。姻缘线虽断了,始皇的情谊却未断。始皇踏铁骑奔万里,只为寻得修士的身影。可是不管他到哪,修士总是先他一步离开那地。至死,他二人都未见上一面。始皇阖眼前对如梦令下了最后一道指令:不要将朕如此卑微不堪的经历讲与后人听。若有来生,请帮朕找到他,告诉他,朕在等他。如梦令与始皇同眠,不知被哪个天杀的盗墓者窃了去,辗转于市,碌碌度过了数百年。想起始皇死前旨意,如梦令觉得始皇怕是料准了死后寝宫会有盗墓贼来光顾,不然自己如何得见芸芸众生,如何去那茫茫人海里寻那负心薄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