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静了须臾,“你自己去吧,为师忙。”“师尊,你若不去,那故地便没有游历的意义了。我很想让师尊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我曾经认识的人,见过的物。若这些事情只有我一人埋在心里,实在太过孤独了,师尊,你陪陪我吧。”屋内似乎有喝酒的声音,杯盏碰着酒坛,空置的酒坛又在地上打滚。柳权贞的声音,却是等了好久才发出。“为师对你的过往,并不在意,也不用特意去知晓。你若觉得孤单,找个弟子陪同便可,无需拉上我。”宵随意又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其效。无法,在门前噗通跪下,“师尊,你若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里头依旧没有回应。从日中到日暮,宵随意就这么直挺挺跪着,没有动摇丝毫。直到星辰起,毗池轩的门终于打开了。柳权贞倚在门框边沿,看上去不是特别有精神,浓郁的酒气从屋里飘出,他像个醉生梦死的人。宵随意心惊于他的状态,区区姻缘线,竟让他成了这般模样。“师尊……”“滚!”柳权贞低喝一声,让宵随意如同淋了盆冷水。他满眼不可置信,竟萌生了将眼前人绑起来的冲动。“我不滚!”他亦硬气回应着。柳权贞捏了捏眉心,眼神落到宵随意身上,大约是喝多了酒,嗓音略带嘶哑。“谁让你滚了,我又不是同你说话。……说过多少次了,别动不动就跪,前脚答应了为师,后脚老毛病又犯了。”被这么一说,宵随意反倒尴尬了。“那师尊……肯答应我了么?”“嗯……”柳权贞吐了口浊气,“去吧去吧,为师可不想被你埋怨不近人情。”冰棍宵随意的下跪成了柳权贞的软肋。这几日,心魔愈发猖獗了,虽答应了宵随意,柳权贞却有些后悔。不该跟着徒弟出来的,自己实在是小看了姻缘线的能耐。宵随意所说的故地叫陌城,水乡小城,尚书重礼。娘亲的姊妹,便住在这里。“女子姓秦,丈夫是个秀才,屡次科举榜上无名,便在此地开了间私塾,学费不高,教得很好,在这里挺有人缘。我们稍作打听,便能找到他们了。”宵随意乐此不疲地解释着,柳权贞听得心不在焉,瞧见路边有卖糯米酿,才起了兴趣。一碗一勺,一桌一椅,柳权贞就这么堂而皇之坐于路边喝起来。宵随意走到一半发觉身后没人了,才折回来。师尊喝,他陪坐。日头很晒,露天喝糯米酿的人并不多,倒是有不少人问那老叟买冰棍。老叟的摊子上有个木桶,桶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冰棍就藏在那里头。负责看守木桶的是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娃娃,像是老叟的孙子。老叟尿急,告诉娃娃,若是有人来买东西了,得先付钱,糯米酿多少钱一碗,冰棍多少钱一支,不可错。娃娃点点头,直说记住了记住了。一碗糯米酿下腹,柳权贞不解渴,被那冰棍吸引住了目光。瞅着也是糯米酿做成的,便问那娃娃讨要。娃娃瞪着他:“付钱,一文钱一支。”柳权贞心道,一文钱而已,他还付不起么,本仙君有的是钱,能将这木桶都买下来。可上下摸索,就是一个铜板都无。娃娃朝他翻白眼,“明明没钱还敢问我讨要,羞不羞?”“你这臭屁孩……”“我有,我来付。”宵随意将铜板递到娃娃手里。柳权贞一副你怎么会有的表情,想到自己近来浑浑噩噩,出来前忘记准备充足钱财,顿觉在徒儿面前颇为丢面子。宵随意从娃娃手里接过冰棍,“师尊,拿着吧。”柳权贞心不甘情不愿,到底是接下了。他边舔边走,一路东望西瞧,就当是来这小城散心了。小城很悠闲,店铺虽多却不兴吆喝叫卖。住民喜欢靠着竹椅,摇着蒲扇在屋檐下乘凉,阿猫阿狗也懒散地闭目趴伏着。宵随意打听到了秦姨住处,亦打听到了学堂位置,准备先去学堂看看。学堂在城东,顺街走,一刻钟便至。日头实在太晒,柳权贞未戴遮阳的斗笠,手中冰棍更是化得快,他不得不连连舔舐吮吸,才不至于让汁水落到自己手上。宵随意瞥见师尊动作,顿时移不开眼,双唇沾着米白汁水,红舌轻勾慢碾,那情形,竟让他双眼迷蒙了。直到柳权贞对上他的眼,他才倏地收回,心虚道:“啊,日头真晒啊,师尊,不如我给你撑伞遮阳吧。”沐雨就这么冒了出来,在柳权贞头顶撑开锦面,不仅遮住了烈日,还送来了习习凉意。柳权贞走到哪,沐雨便跟到哪。宵随意本意并非唤出沐雨,如对待破风一般,他根本不知道这武器该如何使用。沐雨倒深领其意,自说自话跑出来了。柳权贞挑挑眉,“你这是在向为师炫耀你的新武器?平民百姓前,众目睽睽下,不觉得张扬了些?”“我我我,我这就收起来。”宵随意才从不合时宜的情绪里缓过来,伸手便去握伞柄。因动作太粗太急,手背擦到了冰棍上,又碰上了柳权贞的脸颊。汁水蹭到了脸上。宵随意暗道不好,着急忙慌地反手用指腹擦拭师尊脸颊。柳权贞像忽地触了电,神情动作霎时凝滞了。指腹的厚茧像羽绒在他心头挠痒,他一把拍掉了这只令他浮躁的手,速速走远。彩仙子宵随意不敢上前同他说话,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跟,未被收回的沐雨尽职地遮阳送凉。他暗骂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惹得师尊不自在了。路人纷纷侧目,时不时指指点点,更让宵随意局促了。岂知众人的侧目指点,并非因为沐雨,而是晴空之上忽然出现的一道彩练。彩练无风自动,似有灵性。它在高空飞了须臾,渐渐降下来。众人脸色突变,惊恐呼着:“彩仙子来啦!彩仙子来啦!”路上闲散行人皆四散奔逃,开市的摊贩利落关门闭户。一时间业兴人和的闲致之景成了灾民逃难。宵随意见到那彩练,亦惊了惊。这彩仙子,不就是前世他同师兄弟几人下山除去的妖邪么,怎这时候出来作怪?彩仙子晃晃悠悠,旋转而下,竟落在了宵随意头顶。他暗道不妙,若被这匹练缠住,他便会失去意识,成为彩仙子的傀儡。正要唤山海出鞘,利剑已飞至,是师尊的追魂,当着宵随意头顶劈下,他惊地闭上眼,再睁眼时,彩练已逃之夭夭。“可有事?”柳权贞抓着他的肩焦急问道。宵随意自报平安后,前者撤了手,“无事就好。朗朗乾坤下,怎会出现这等妖怪?”宵随意亦想不通,前世这彩仙子,只敢在夜间作祟,青天白日就化形,实属怪异。路上人影如惊弓之鸟,也不知该向谁询问为好。“我们追上去看看。”彩仙子虽已不见踪影,柳权贞却知它逃遁方向。宵随意收了沐雨,跟着他,一前一后施着轻功。二人脚程不差,很快暼及彩仙子掠影。那邪物如纸片般单薄,嗖嗖钻进一道微启的门缝。门缝里传来稚嫩童音,间或有男子声嗓夹杂其间,不就是宵随意要找的学堂么?宵随意惊道:“不好,它要得手了,它看中了陆展宸。”柳权贞问:“陆展宸是谁?”“便是那间私塾的教书先生,秦姨的丈夫。”柳权贞先他一步踹开了学堂的门,里头孩子聚在讲台处,摇晃着已然发木的陆展宸。彩练裹于其身,忽隐忽现,似与陆展宸融为一体。“都散开,别碰他。”宵随意低喝一声,垂髫童孺受不得惊吓,接二连三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