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只是因为疼痛而出现的表情,并不够美丽,被恐惧渲染,才令人着迷。
温离慢个子并不高,她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又天生不足,而魏帝高大魁梧,他一步她要跑上两三步才跟得上,衣裙繁琐,踉踉跄跄,金凤宫的宫人早四散逃开,可出了金凤宫才知道,这偌大的赵国王宫,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死不瞑目的尸体,他们脸上还残留着生前的绝望与恐惧,空气中蔓延着浓浓的鲜血味。
这样一幅人间惨状,若是寻常女子见了,必定怕得体似筛糠,温离慢却很淡漠,她像是看路边的石头一样看着那些缺胳膊少腿儿的死人,被魏帝抓着,他并不怜香惜玉,温离慢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她经受不起这样快速的走动,终于在魏帝拽着她时,脚下踉跄,往前扑了下去。
好在魏帝抓着她,拎着她的腕子,便将人抱在了怀里。
他身上的甲胄全是血,凑近了腥气无比,温离慢的脸颊撞到甲胄,便沾染了一丝丝血红,但她脸色却是雪白雪白,这雪白与那血红沾染,宛如冬日里溅进皑皑雪中的鲜血,诡谲又凄美。
魏帝皱着眉:“你患了病?”
她这模样看着便十分不健康,没见过肌肤这样白的女子,只是魏帝从不在意女子的模样,所以并没注意,眼下因他步伐太快,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跟上,便喘不过气了,只有那双眼眸,还是一如先前,平静地好像这身子不是她自己的。
“薛承望!”
“官家。”一位大将斗着胆子提醒,“薛大人是大夫,在外营还没进城呢。”
魏帝直接把温离慢抱了起来:“半柱香,朕要是瞧不见他,就拿你的脑袋来换。”
这位大将深恨自己为何要多这么句嘴!他连忙领命,转头撒丫子就跑,抢了匹马往城外飞奔,薛御医是官家御用,但不会拳脚,因此将士们上阵时,他便在军营守候,从王宫到外营,再快也要一炷香,官家却只给他半柱香的来回,他能不急么!
温离慢被抱得并不舒服,且也不喜欢被人这样抱着,魏帝从未这样抱起过女人,他今年三十又七,自然不可能没有妃嫔,然而女人并不能让他的心获得平静,只有无尽的鲜血与杀戮,才让他觉得自己是喘着气儿的,抱着女人走路还是头一遭。
薛敏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医,是被大将提在马上一路狂奔来的,刚下马的时候他连路都不会走,脚底打飘,见了官家,心底的畏惧压过了生理上的反应,正要跪下行礼,便听官家道:“过来看看她怎么回事。”
薛敏连忙上前,却见官家坐在那赵帝的王座之上,怀里却抱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走得近了,才发觉那真是个天仙般的美人,瞧着年纪很小,怕是比官家的女儿都要小一些……不过薛敏不敢胡思乱想,伸手为温离慢把脉,这一诊脉,身为医者的天性立刻让他忘记了畏惧,咦了一声。
魏帝道:“如何?”
“回官家,这位女郎脉象浅浮,按之入骨,不能自还,有脏气衰微之兆,怕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症状。”
薛敏斟酌了下,因为拿不准官家对这女郎是什么态度,他也不敢妄加揣测。“似这等脉象,能活到现在,已是十分不易了。”
简而言之,稍微一点小事,都能让她大病一场甚至直接死掉。
哪怕是吹一阵冷风,快速跑上几步,甚至于是吃一些刺激性强的食物,情绪起伏过大——都会有性命之忧,就像是一朵脆弱的花,经不起风吹雨打,红颜薄命。
“可能治?”
薛敏摇头:“只能精心调养,无法根治。且这位女郎先前的日子应当不算好,若是自幼好好调养,不应当破败到如此地步。”
魏帝眯起眼睛:“陆恺。”
“臣在。”
“去查。”
“是!”
官家这是动怒了!
他平日里都会唤手下将士能臣的字,比方说先前他唤薛敏,叫的便是薛承望,承望的薛敏的字,而此时,官家却直呼陆恺大名,而非叫他陆宏志,可见此时官家心情并不美妙,聪明的人都不会现在便来招惹他。
温离慢听说自己活不长,并不惊讶,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魏帝低下头,瞧见的是她脸上沾染的血痕,修长的指尖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轻轻一碰,他觉得自己动作很轻,可她的脸颊还是留下了一道指印。
她是赵帝继后,按理说赵帝既死,赵国已破,身为皇后当以身殉国才算贞洁,可她并没有家与国的意识,魏帝高坐王位,殿中还跪着一群赵国老臣,饶是赵帝昏庸享乐,他们也坚持赵帝才是正统,魏帝狼子野心,不仅吞并诸国,还自称为“朕”,而不称“寡人”,如今赵国一破,他们这些亡国之臣,当以身殉国才算忠烈!
既然要以死明志,自然不会臣服于魏帝,一位皓首老臣指着温离慢怒道:“温皇后既为我赵国王后,如何能在贼子怀中摇尾乞怜!你若是还有几分你温家的气节,当咬舌自尽以明志,方不负我赵帝大恩!”
“听到了么?”魏帝俯首看向怀里肌肤雪白的少女,“他们要你自尽,成全家族的名声。”
温离慢道:“听到了。”
她声音很轻,可能是因为方才吸了冷风大口喘气的缘故,还有些沙哑,但很好听,轻轻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