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阴阴地看着他,笑容都冷了:“陛下入臣之门,要见太妃?是欲拜见庶母么?”
皇帝如何肯认庶母二字,他今日微服而来,一身玄衣,庄重而不失洒脱,一摆宽袖道:“就见一见,讲究这么多做什么?”
高阳平稳道:“非常之人,见也要有一个名目,不然臣妹不敢让陛下擅见。”只要皇帝认了庶母二字,她就能马上令人散播皇帝今日来是来拜见庶母的。
皇帝不悦:“你明知……为何总阻我!”
眼看有吵起来的势头,皇后忙解围道:“陛下见一年轻女子确有不妥,那便让我去见一见。”她见总行了吧。
也不行,高阳看着她,眼中倒不锐利,却是无比的冷,让皇后整颗心都颤了起来,几欲后退,高阳道:“她不在府中。”
皇后:“……”护得好紧。
皇帝怒极,高喝:“高阳!”
高阳道:“如何?”
“你让开,我今日必要见她。”
“你要搜我府邸?”高阳仍旧平静。
搜府邸,自是不行的。皇帝很是恼怒:“你为何不让我见她?”
高阳望向皇后,她现在终于知道皇后要做什么了,皇后退闪了一下,很是不敢看她。
“十七娘你快退开!”皇帝仍在怒喝。
高阳不让,这一步不能退,退了这一步与她而言比死更难受。
但是武媚娘自己出来了,高阳整个人都僵住了。
武媚娘衣袂翩然,忽然出现在了这堂上,皇帝一愣,随即满面笑容:“媚娘。”
武媚娘向他们一一见过礼,对上高阳那满目的不敢置信,她道:“殿下相阻,是因我在梳妆。”她做事必要做绝,绝不留一点可趁之隙。
高阳的心凉了,那种冷得彻骨的感觉从心口一直蔓延向全身,连指尖都冷得发疼。皇帝得意地笑:“好,好……”他说些什么,高阳无意再听,她仍不信是这样,仍要努力挽回:“见也见过了,阿武退下。”声音当中是知她至深的武媚娘才听得出的颤意。武媚娘低首克制,她不敢看高阳。皇帝忙道:“急什么?还没说话呢?媚娘与我许久不见,必有良多离情要叙。”
皇后自然迎合。高阳已彻底阴沉了脸:“时候不早,臣妹送陛下。”
皇帝大惊,高阳再道:“来人,送陛下。”
皇帝忙去看武媚娘,武媚娘向他微微颔首,他终于得到了一点慰藉,似乎今番来得都值了,得高阳冷脸也是可以忍受。
皇帝略有不足地走了。
高阳看向武媚娘,武媚娘沉默了一下,道:“我别无选择。”
高阳冷笑:“别无选择?当日跟我出宫到这府上的时候,也是别无选择么?阿武,你太令我寒心。”
武媚娘转开头去,她是真的别无选择,只要她在殿下身边一日,她们便一日受制于人,不止皇后,任何一人都有可能置她们于死地,她死便死了,殿下不行,她本尊贵无比,岂能因她落入泥尘?
今日之事,将来还会有,皇帝一日是皇帝,她们便一日无路可走,她不忍见殿下受辱,不忍躲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她艰难周旋。
“殿下我的心从未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武媚娘合上了眼。
高阳仿佛看到了上一世,感业寺的山门前,阿武满眼都是难过地望着她,说着:“殿下,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当夜,宫中便传下诏书来,皇帝展现出昏君好色的特质,不听任何人劝,要迎武媚娘回宫。
高阳拿着诏书,在武媚娘的面前用火烧了个干净,武媚娘无动于衷,她道:“我们还有往后,舍下这十年,殿下,我与你保证,就十年,十年之后谁都不能阻止我们。”
“莫说十年,阿武,你只要走出这座府邸,我与你便一刀两断,再无瓜葛!”高阳红着眼,几欲疯狂,片刻,她又温柔抚摸着武媚娘的脸庞,无比轻柔地道:“你别走,我们不奉诏,诏书已经烧了,我会设法,陛下少威严,我们不怕他。不要走,你答应我不走。”
武媚娘冷静地道:“还有下一次。”她的眼中溢满了悲哀,这种无可抵挡的悲哀将高阳的心碎成粉蓟,高阳的泪布满了她从来高傲的面庞,她什么也听不进,还在劝说:“下一回自有下一回的应对,只要你在……”
她的每一句都恨不能将心挖出来。但这世间又如何容得下她们,武媚娘狠着心击碎高阳的每一寸希望,她平静地说道:“我必要去。”
高阳慢慢地站起,面上一片木然,她的动作这样缓慢,像被抽离了灵魂,武媚娘望着她,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一步一步重若万钧地走向门口,她的身影在门框里停下,没有转身,她道:“阿武,你走了,我就死了。”
武媚娘一瞬间泪流满面。
第二日,武媚娘离开了这座她住了一年有余的府邸,高阳没有出现,登车之时,竹君捧了一只木匣子来,她目光复杂地望着武媚娘,道:“这是殿下赠你的。”
武媚娘站在那里,等着她再说下去,竹君却福了福身走了,没有半句赠言,殿下没有话要同她讲。
宫车辘辘,直往深宫,武媚娘孤身坐在其中,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满满一匣,是皇后之母魏国夫人的累累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