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蹲身行礼,又奉上盒子:“外祖母万福,这是路上我亲手做的小玩意,送给您解个闷吧。”
陆老夫人先瞧她礼数,又听她言语粗糙,目光在她身上审视几遍,表情不觉顿了顿,轻嗯了声:“你有心了。”
长女当初为了生产,几乎掏空了身子,留下的便是这样一个孩子吗?
几乎一眼,陆老夫人就能感觉到,这个孩子与她长女,实在差的太远。
外祖孙俩从未见过,一个又是名门贵妇,一个自小生于乡野,实在没多少话聊,哪怕有陆清寥在一边圆场,两人也略显干巴,陆老夫人干脆直接命下人摆菜。
陆家规矩极大,就是吃一道菜也有许多讲究,沈望舒肚子没填饱不说,跪坐半天,两双腿早都麻了,又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后背冒出层叠冷汗,真比上酷刑还累。
陆清寥道:“奔波这些时日,表妹身子不大妥当,我先送她去歇着吧。”他自然不会把沈望舒被太子挟持的事乱说,就连自己的嫡亲祖母也没告诉,只说要接未婚的表妹来洛阳探亲。
陆老夫人闭了闭眼,低低嗯了声。
等两人退下了,她身边有个老婢才一脸惊诧地道:“老夫人,这位沈大姑娘真是咱们大姑奶奶的女儿?四郎君别是弄错了吧?”
陆老夫人揉了揉眉,淡淡问:“怎么?不像?”
老婢犹豫着道:“相貌倒是极似的,但举止脾性,就跟,就跟。。。乡野村女一般。。。”她喟叹道:“想当年大姑奶奶是何等金尊玉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一手琵琶更是名动天下,沈姑娘若有她一成的尊贵,也不会,也不会。。。”
她想到沈望舒方才的粗鄙模样,实在有些说不下去。
她这话有些放肆,不过正对陆老夫人心坎,她摩挲着手中茶盏:“这孩子,哎,连她一成的才学也没有,真沦落的如乡里人一般。”
其实沈望舒礼数倒还齐整,不过陆老夫人是以世家女中的尖子生的眼光来看,这自是不能比的。
要是寻常外孙女倒也罢了,但她和自己唯一的嫡孙有婚约,是未来宗妇,她心下实在。。。
她又叹一声:“你把那孩子送的东西取来我瞧一眼。”老婢很快捧出那把不到两尺的风扇车,底下是配着抽绳的木箱,上面四片扇叶呈蝙蝠型,她这是路上赶制的,实用有余,精美却不足了。
老婢嘴角抽了抽:“听说。。。沈姑娘之前在村里是做木工活的,哎。。。这。。。”
寻常人家走礼,送珠玉首饰布料书本的才算风雅,这位沈姑娘送的东西都这么滑稽,实在是,哎,太小家子气了,跟她母亲差得太远,这怎么能入陆老夫人的眼?
陆老夫人瞧这怪模怪样的粗鄙玩意,直觉着与周遭格格不入,就似沈望舒与陆清寥,站在一处亦不协调。
她轻轻揉了揉眉,抬手:“你把它拿走,不拘是把它拾掇起来,还是随便赏个丫鬟小子。咱们再过几日就要搬入伯府,别让旁人瞧见了笑话。”
不光陆老夫人瞧沈望舒不是滋味,沈望舒瞧陆老夫人也怪不得劲的。
她自觉不算没见过世面了,在梁州的时候还和乐康郡主玩的挺好哩,但就算是王妃郡主,也没陆老夫人这般讲究规矩,说是钟鸣鼎食也不为过。
光她一个老太太就有二三十个下人伺候,什么捧茶的,捧筷的,捧痰盂的,架子大到吓人。
——可若真是什么公府王府也就罢了,陆家现在住的就是个普通小宅,沈望舒莫名生出一种滑稽感,她是没瞧出什么高门风骨来,只看到陆老夫人对规矩和排场近乎病态的偏执,一如她对光复陆家的执念。
当然她纵对沈望舒不满,凭她的修养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在沈望舒走路略多走了几步,吃饭略多吃了一点的时候,拿那样淡漠的眼光直直地瞧着她。
逐渐的,沈望舒也不爱出门了,宁可蹲在自己院子里数蚂蚁。
陆清寥一到这里,就忙的脚不沾地,直到过了几日,他才亲来沈望舒的小院,含笑道:“咱们明日便能搬去洛阳城里了,阿月有什么想要添置的吗?”
沈望舒很懂事地摇头:“表哥,我啥都不缺。”就是她琢磨着,要不要再卖个小宅子啥的,她实在跟那位外祖母住不到一块去,再说两人只是有婚约,她长住陆家也不好。
陆清寥也反应过来:“是我思虑不周,回头我帮你瞧瞧合适的宅子吧。”他又微扬了下唇:“明日下午,陆妃娘娘欲接你入宫。”
沈望舒有些为难,陆清寥忙解释:“莫要多想,这回要你进宫的不是陆妃娘娘,是太后,不过太后并不认得你,这才给陆妃娘娘下了懿旨,让她帮忙召你进宫。”
沈望舒带了点紧张:“太后找我干啥啊?”
陆清寥道:“太后处事最为公道,之前太子劫你,太后约莫是想召你进宫,致歉安抚。”
纵然他对太子有些偏见,但对这位齐太后,他也说不出不是来,这实在是个再公道不过的人,之前若非太后帮忙,单凭他自己,只怕还救不回表妹,难怪当初能摄政近二十载。
他又道:“太后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弹压太子的人,若得她庇护,日后你也无需再惧太子相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