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座沿街而筑,高有三层,一色的榉木散发出古老的香黄色,三层之上还另设两处像阁楼一样的独间,下面每层每间各有木格纱窗,外附一段狭窄的阳台,推开格窗,可以举目胜览江户湾近海水域的港区景色。平松晶子早年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于是由她引着上了那尽顶的阁楼单间,打开全部窗扇。
他们一男二女一面饮茶轻声细语地闲聊,一面享受着海风的吹拂,真是心旷神怡,惬意之极。
这三位怀着特殊目的的年轻人正这么品茶坐着,忽然听得楼下街面生起吵闹声音,只听像是一位爷与另一位年轻公子为一把折扇争吵开来。一个说他先看中的,有先买权,另一个断不肯让,身后还有附和弹压之声势。
听到这里,飞田展男探头往下一瞧,立即认出那位爷来,然后回身对增田引杏说,&ldo;你刚才还怕他赶不到呢,这不是,正在下面跟人吵架呢!&rdo;
增田引杏闻听此言,亦立刻扭身望下去,原来牵着一匹汗水涔涔的骏马的&ldo;那位爷&rdo;就是置鲇龙太郎,仍是先前的打扮,只是远远看去,仿佛晒黑了。与他叫嚷的是个贵族子弟,满身锦绸珠玉,一派纨绔习气。看到这里,增田引杏沉下脸来,对飞田展男施了个眼色,后者自漆盘上捏起一粒花生,挥指一弹,如离弦之箭直直射在置鲇龙太郎的脑门上‐‐痛者抚痛之际狠命朝上望去,随即乐了,即刻回身对那纨绔子弟说道:&ldo;你买,你且买。&rdo;
对方也正懵懂愣神,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急急拉马向对街走去,不由大笑起来,自以为人家怕了他呢。不过终亦未买。
第27节:这种想法正合她意
置鲇龙太郎一进滑门便跪倒在增田引杏的对面。
&ldo;增田小姐,对不起,我来晚了。请原谅。&rdo;
&ldo;置鲇君可是一路吵着架来的?不晚呀,您再下去吵就是了,我们还没喝完早茶呢!&rdo;
增田引杏周身遍体浮现出一种愠色,飞田展男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平松晶子出于一种可能早已生成的同情心望着置鲇龙太郎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替他开脱了一回。她说:
&ldo;增田,置鲇君比我们多走了新潟,又是初到江户,人生地不熟,绕了弯路也是有的,再说江户这么繁华,他走累了,下马随便逛逛亦未尝不可,我们就别再责怪他了;&rdo;紧接着,她又看着他笑道,&ldo;您还没用早饭呢吧?!&rdo;
置鲇龙太郎立马欠身又对平松晶子深深点了一下头,发出一个送气音。
平松晶子便敲了敲滑门,那门立刻开了,她对外面跪着的一个女生吩咐了一句,片刻,一壶热茶与一盘糕饼由那女生托送进来,放下后,她又退出去,合上了滑门。增田引杏看着由于朝阳升起透视出的那个女生的影子,轻声说:&ldo;你退下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侍应了。谢谢。&rdo;
然后,她再次盯着置鲇龙太郎。这个可怜的野边地男人兴奋惊悸之余正满意地品尝着他向往已久的城市的美食,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气,然而内中还是对面前的白衣女子存有怯敬。
&ldo;马车在新潟安顿妥了?&rdo;
&ldo;啊?马车!妥了,安顿得妥妥帖帖!&rdo;
置鲇龙太郎说着,又吞下一块糕饼,眼瞅着侧对他坐的平松晶子,转而对飞田展男做了一个微妙的鬼脸。
&ldo;置鲇君,途中可听说什么?&rdo;增田引杏问他。
&ldo;没有,……哦,好像民众传言幕府准备讨伐长州藩。&rdo;
&ldo;那好,我们就先来讨伐幕府!&rdo;
接着,增田引杏简言概略将昨晚绿川光讲述的基本状况低声对置鲇龙太郎重复一遍,然后,便会同飞田展男等研究今晚的行动方案。其实,夜里,她并未睡着,仔细揣想了来龙去脉,最后越想越觉得心惊,不由望盼起冈野浩介来。依她所想,西丸宫禁卫森严,根本不似飞田展男所言可以分头行动,单枪匹马各个击破,退一步,纵使刺杀成功,倘若整个江户立刻戒严,他们又怎么能够全身而退?清晨,与绿川光会面时,这位年轻神甫也表示了同样的担忧,这种想法正合她意。
但是增田引杏万万不曾想到,绿川光那双隐藏在镜片下面的锐利明目比她看的更远更深;他收拾过残杯剩盏后亦是夜不能寐,抚摩着一枚秀雅的木梳,忽而想起去年深秋独自赶赴这里执行营救任务的梅田云滨,为什么大阪方面只派一个人过来呢?难道仅仅是做做样子吗?秋田这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呢?
&ldo;可怜的梅田君!……&rdo;他自语。如今又只派了这么几个嫩皮小生过来,这不是摆明了使他们有去无回吗?啊!!原来如此?啊!可悲的梅田兄,绿川光又自语。然后叹了一口气,翻着一本从拉丁文翻译过来的古典文献《君主论》,封面写着:[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希望睡过去;可是,他不仅睡不着,反而更清醒了,他猛地握紧了胸前的木梳子,似乎想要攥碎它那样,他想:我不能再这么做下去了,做一个中介人,把他们送进地狱,把这些年轻的生命送给德川幕府,这些可贵鲜活的生命啊!啊!真正的理想在哪里呢?我不是因为反对做佩刀的奴隶才放弃武士地位的吗?那么,现今,我在这个组织里又算作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忧郁起来……后来,终于在蜡烛将要燃尽时昏昏沉沉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