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细野亘正如何竟要直扑目黑区呢?
原来早在德川家康时代,目黑区就逐渐发展成了一个教区,也可能是它特别毗邻江户海湾的缘故,这里的天主教日甚一日。德川幕府的第一代将军死后,对天主教的迫害日益残酷,尤其到了宽永年间,天主教徒的生活是无法形容的。与此同时,葡萄牙人从平户被迫迁到兵库港内人造的出岛上,除指定的商人和妓女以外,严禁接触其他日本人。那时,对天主教徒的迫害,到处都是凶暴残忍的。然而,尽管用装进草袋火烤、吊入深穴毒打、竹锯锯掉脑袋、强迫踩毁圣像以及其他可能想到的任何严刑拷打手段促其恢复对天照大神的崇拜,到底多数的日本信徒始终不曾放弃其信仰。于是一切关于天主教的仪式只能转入地下。自然,目黑区首当其冲又成为地下教区的中心礼拜堂。
因此,天主教与幕府的矛盾始终没有缓解的迹像,每一代教徒都深深铭记着上一代遭受德川氏迫害的不共戴天之仇恨,从而愈加坚定着这种古典唯心的哲学信仰。在很长一段时期里,一批又一批优秀的日本青年从地下转变为这一信仰的忠实拥护者,在他们的头脑里,崇拜的只有上帝耶和华,以及圣母玛利娅。
第45节:这是一种命运
在这些忠实的拥护者中,出类拔萃的要数目黑区本堂神甫绿川光,一个优秀的沉静的孱弱的名古屋年轻男人。他与冈野浩介的灵魂完全相通,甚至他们与古罗马帝国时代的奴隶领袖斯巴达克思的灵魂亦全部相融,只是各人的体魄不一样而已。
冈野浩介常说:不是我想错过,只是我的心不允许我那么做。
如果说这句话里包含着他对没有见过的贵族生活怀有敬意与渴念的话,那么绿川光在写给冈野浩介的一段话中则体现了自己与冈野浩介心灵契合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他说:我信仰上帝并不承认有神,我默读《圣经》并不沉浸其中,我只是无力地而又努力地想要逃避一种另类的宗教。显然,这句话包含着更深层次的意义……
因此,绿川光神甫在一个特定的时段加入飞波组就一点也不奇怪了;目下,他正力图促使自己的那些隐蔽的教众不要单单满足于一次成功的弥撒或礼拜,只想获得个人的灵魂安宁,更应为整个日本民族的前途考虑,提高自身之素质,迎接或干脆创造一次质的飞跃。绿川光已经二十三岁,刚过了这个年龄的实际生日,在最初与冈野浩介相识的那几个日子以后,他们保持了书信来往,他对冈野浩介的那句话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并且谁曾想到,这句话其实完全可能或者说已经救了他的命,只是……
细野亘正本来就对江户的地理了如指掌,现在又带着这么多人马,不消一个时辰,他就发现了目黑区深处的那座隐蔽微妙的天主教堂。
他想,路上一直在想,他们很可能来自大阪,还有他!这是一些异常优秀的刀手。还有他!简直是接近完美的优秀。那么,他们会躲在哪里呢?是否已经离开江户了呢?可是,至少,他们在这里该有一个落脚点的呀?落脚点?……落脚点!他!……他放过了我……找到他!落脚点?!在江户的十几个区里,如果他还在的话,会在哪一区呢?有可能在哪一区呢?以刀手的身份应该在最灰暗最荒凉的一个区‐‐啊!天照大神啊!那不正是目黑区吗?噢!目黑区!目黑区!……这里可真乱,这也是江户吗?他怎么……多像我那死去的弟弟啊……怎么能够住在这种贫穷的寂寥的街区?不!他不能住在这里,他不应该住在这里……
然而,细野亘正自己最终肯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那些刀手能够而且也应该住在这里,住在目黑区,因为目黑区曾经有绝好的教堂,而教堂是非常幽静并且干净的。不过&ldo;曾经&rdo;并不代表现在,关于天主教堂的被破坏情况,他亦听过,而且在他内心里也鄙弃所谓的禁教。他并不勤于投机钻营,他能够成为一个高级武士并受到井伊直弼的重用提拔,完全是因为他有贵族的血统以及还算不错的刀术;正所谓该来的就是要来,不该来的谁也强求不来。这是一种命运。
当他终于穿过树丛与破落的围墙看见一座更加破落的建筑后,不免发自内心感叹当今之世妓馆出门便有,教堂千里难寻的真实景况了。
远望这座建筑还泛着幽冷的青色,近观间细野亘正的脸色铁青了。他看到的只是随风剥落的漆皮,还有青灰色的硬砖尖顶上面的黑渍与烟尘……他的队伍跟着他,在他的手势下,立刻将这里围堵得水泄不通……
礼拜堂的厚重雕花木门居然虚掩着,他走进去时,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憾。细野亘正的瘦长身躯站在两排红木桌椅之间的过道上,那过道的地板已经不很光滑,他仰头望向大堂穹顶,在一大圈乳白色墙壁与各种五颜六色画像的包围下,他眩晕了,并且从内心感觉出自身的渺小与卑微……
这里一尘不染,这里圣洁明亮,这里相对平静。
后面有几个目付要跟进来,细野亘正阻止了他们,这一刻,他只想独自静心感受这种无比美妙的氛围,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倒不在乎此刻那些刀手们会否就藏身于某一个房间悄悄观察他,因而回头示意他的部众谁也不许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