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羽照夜默不作声,紧紧地牵住了海琉光的手,努力地跟上他,随着他走过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台阶,进入大般若殿中。
殿堂高大瑰丽,天帝性奢,殿中诸物莫不极致华美。薄如蝉翼的金纱从华表柱上倾泻而下,黄金香炉中燃着来自北方天界的乌沉香。
浮黎天帝高坐在大殿前方,他的面容已经苍老,纵然是最高贵的神族也无法永生,他见过太多生与死,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冷酷。
人首鸟身的迦凌鸟贴在他的手边,这只鸟在不食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十分温顺。
天帝储君明羲华立在天帝的身侧,看上去和他的祖父截然不同,是个温和明朗的青年。
浮黎一族的眼睛是紫色的,传说中,他们操纵空间的能力就藏在眼眸之中,明羲华还很年轻,和他祖父那种混浊的暗色不同,他的眼睛是明亮的浓紫色,带着一种清和高贵的神韵,他仿佛天生就应居于千万人之上。
明羲华看见海琉光的时候微微地笑了起来,但看了天帝一眼,却没发出声音。
海琉光在天帝面前单膝跪下:“参见陛下,琉光幸不辱命。”
天帝看着海琉光,难得地露出了温情的笑容,因为龙王是绝对效忠于天帝的,一个强大而且永远不可能背叛的守护者,天帝信任他,甚至超过对自己的储君。
“辛苦你了,琉光,东方边境的魔族都被赶回婆娑界了,比我想象的时间还要快,果然还是要你出马才能让我放心。”
海琉光平静地回道:“为陛下效命是我的荣幸。但东方边境的界限裂缝还未完全合拢,仍然有高位魔族可能通过裂缝来到天界,我让阿迦叶留在那里,和东边的计都一族共同镇守边境,请陛下放心。”
“你的安排,我自然放心。”天帝顿了一下,露出了一种审视的神色,“不过,我听说你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虚弥山,巫王白泽,真的过世了吗?”
“是的。”海琉光微微低下了头,他的声音没什么波动,“白泽自知寿命将尽,让人给我传话,我就过去送了他最后一程,我离开虚弥山的时候,他已经大归。巫族已遣人来向陛下禀告此事,大约还在路上吧。”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白芷走了,白泽也走了,这世上已再无纯血的巫族。”
天帝的声音却听不出什么遗憾的意味,他的目光终于转过来,望着海琉光身后的朱羽照夜,仿佛看着一只肮脏的小虫子,“这就是白芷留下的子嗣?”
海琉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在东方边境遇到朱雀族的人,白芷死前将这个孩子交给我。”
天帝笑了起来:“很好,琉光,你此行收获很大。”他爱抚地摸了摸身边那只迦凌鸟的脑袋,“来,绯夜姬,那只小鸟就给你当点心吧。”
绯夜姬如少女般纯真而美丽的脸庞上露出贪婪的神色,她发出一声欢喜的唳叫,扇动翅膀飞起。
海琉光抬起了头,冷冷地看了绯夜姬一眼。
龙王的目光凛冽如剑,来自高等种族的威压瞬间涌来,绯夜姬身上的羽毛都炸了,从半空中跌下,连滚带爬地扑在天帝的脚边,瑟瑟发抖。
天帝摸着绯夜姬的脸,不悦地对海琉光道:“你又吓到她了。”
海琉光收敛了气势,慢慢地俯下身,以头触地。
“龙王……”,明羲华惊讶地踏前一步,似乎想过去扶他。
连天帝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龙族骁悍勇猛、桀骜不驯,由于万年前一个誓约而不得不臣服于浮黎一族,但两者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制衡,天帝仰仗龙王的力量统治这个天界,龙王是天帝的守护者,却从未作出如此恭敬而卑微的姿态。
海琉光俯首说道:“白芷临死前将这个孩子托付给我,我无法不答应。尊贵的天帝陛下,您的神威与天地同辉,这个孩子是朱雀中的凰鸟,她没有任何力量,不会对您带来丝毫威胁,请您看在我龙族为您多年效忠的情分上,给予我一个恩赐吧,饶恕她的性命,陛下,我恳求您。”
天帝沉默了。
朱雀一族是天界曾经的统治者,万年前战败后仍有朱雀皇族的血裔逃脱,带着部分依旧效忠于朱雀的神族隐匿于东方边境,始终是浮黎天帝的心头大患。
按着天帝的想法,无论是凤鸟还是凰鸟,只要是朱雀的血脉,都应当完全抹杀,但他看了龙王一眼,又犹豫了。
海琉光素来是平静而冷漠的,但天帝曾经见过当年白芷背叛龙族时海琉光发狂的模样,那个时候,龙王与朱雀王的决战,差点让整个妙善天都崩塌。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天帝压抑着心底的暴躁,脸色阴沉得可怕,手上不由用大了劲,绯夜姬的脸被掐出了血,发出悲哀的啼鸣。
天帝转过头来盯着绯夜姬:“去,看看那只小鸟,告诉我,你能看到什么?”
迦凌鸟本是来自婆娑界的高阶魔族,它额间有第三只眼,睁开能看见世间万物万象,一切虚幻在它面前皆无所遁形,浮黎族驯养的绯夜姬更是迦凌鸟中的皇族,天赋强大,甚至能看见人心的所思所想。
绯夜姬抬起头望了过去。
朱羽照夜看见绯夜姬额头的第三只眼睛慢慢地睁开,直直地对着她,那一整只眼睛漆黑如墨,飘逸出丝丝缕缕灰色雾气,带着一股诡异的邪恶,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仿佛连神魂都要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