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君聪慧,临羡每天进学回来后就教她识字,她学的快,到后来跟上了进度,临羡只好把先生教的内容再教一遍给她。他在上课的时候,她没什么活要干,就帮他收拾收拾书房,完了拿他的书看。
被抄家后唯一感受到的暖意和心安是从临羡母子这儿得来的,襄君打从心里感激他们,原以为日子会这么平稳过下去,熬到临羡出宫建府,他们就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自己当家做主,尝一尝不用提心吊胆受人冷眼是什么滋味。
然而,临羡的吃食被人下毒一事,却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不过刚好那盘点心临羡不爱吃,一块没动,巧嫔倒尝了两口,替他挡了灾。
好在吃的量不多,中毒尚轻,艰难请来太医解了毒,命保住了,巧嫔的身子却也伤了。
要说起来,襄君最敬重的人就是巧嫔。她拖着病体还不忘解决儿子的安危问题,让临羡演了一出大病的戏码,装作落下病根扮瘸子。实则在他的鞋底作手脚,两边鞋底内里不一样高,走起路来两条腿就像长短不一似的,一瘸一拐。
瘸了腿的皇子有碍国体,不能继承皇位,没人想到蠢钝不受宠的巧嫔会有这样的心思,加之原本临羡上位的可能性就小,那些不放心想弄死他好少个人争夺皇位的,便不在他身上下功夫,任他过一瘸一拐的丢脸日子去了。
自打临羡‘瘸了’以后,他的鞋袜全都由襄君负责,其他人不得过手,这加厚内鞋底的任务便落到了襄君肩上。内务里派下份例,再经她的手加工。
巧嫔信得过襄君,又是看着她一点点抽芽长大的,有了感情,也打算让她和临羡做一对。往后出宫建了王府,像他们的境况,指婚的时候必定配不了什么好门户的小姐,襄君的身份虽然只能讨做侧妃,但她是和临羡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一条心,她又能干懂事,两个人必定能把日子过好。就算死了,巧嫔也能更安心些。
襄君和临羡不知道巧嫔的打算,却也在相处的日子中逐渐交了心。临羡惊讶于她的聪慧,每每拿先生留的课业考她,她从来没有不会的,有一次他拿她的作答交了作业,破天荒地被先生连夸了三个好。
虽然他是故意人前藏拙,但若是拿出真本事真学问,也还是要比她稍逊色些。
不仅如此,她还练出了一手好字,做文章也灵气逼人,凡事都有自己一番见解。甚至他们下棋,她走第一子时,就能预见到五子以后的事。
巧嫔死后,宫里的太监宫女不愿待,找各种关系塞钱托人,调到别的宫里伺候,留下的都是些没门路的在敷衍混日子。煎熬的那几年,他和她相携着过,宫门一关,不像主奴,更似平常人家,细水长流。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别的皇子开荤的开荤,通房侍妾一大堆,可临羡却在那个年纪,有了愿得一人心的念头。
他多年敛眉顺眼,心里却自傲,不喜旁人近身,巧嫔去世后,更是除了襄君,不愿别人碰他。被其他皇兄弟碰到不能发作,回宫后便皱眉擦净,一擦就是好几刻钟,直到襄君看不下去,用手去碰那些皇子碰过的地方,覆盖他们的痕迹,他才肯消停。
平王府建成,出宫那一日她服侍他穿戴,从背后给他系腰带时,他捉着她两只手腕,往前一带,她紧贴在他背上,手被他牵引着环住了他的腰。
“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他这样说。
脸触着他的背,鼻尖嗅到他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迎着静谧晨光,她嗯了一声,似感叹,但更多的是心安。
搬进平王府,日子过得平和惬意,原本是打算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的,可偏偏有人不肯放过他。
襄君做了他的侧妃,他本是打算想办法挡掉赐婚后再找机会扶正她,后半生两个人守着过。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闲杂人等,他们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一生,虽然有些惆怅,却也心满意足。
可襄君却于某次宫会时在园子里被几个王妃戏弄,落水后湿哒哒地起来,不敢声张,找了间屋子打算换衣裳,结果差点被德妃所出的礼王霸王硬上弓。
那是临羡第一次露出愤怒的一面,在皇兄弟间逆来顺受的他,捏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狠狠给了礼王两拳。
礼王因为理亏,不敢声张,挨了两拳灰溜溜地跑了,事情最后不了了之,没有其他人知道。
素来冷静犀利的襄君头一次慌神,衣裳被扯破了些,头发也在拉扯间乱了,脖子和手腕上都有青痕,她浑身湿哒哒的,因为冷和受惊,被他拥在怀里时还在抖,满脸都是泪痕,却还强挤出笑脸安慰他,一声声说着没事了。
他咬着牙,声音颤抖,如同孩子般委屈,紧紧抱着她,头埋在她脖间,哽咽道:“他要是真的做了什么我一定会杀了他的!一定会杀了他!不!我现在就想杀了他!现在就想把他碎尸万段!”
第一次那么恨一个人,第一次那么疯狂地想要把谁碎尸万段五马分尸,也是第一次……迫切地想要拥有权力。
第二天,德妃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她召襄君进宫,挑她的刺,找了个由头罚她在德庆宫门口跪着。
大冬天,地板阴冷刺骨,跪着只觉得如同被针扎一般。没多久又下起了雪,德妃却一直不叫起,四个多时辰,从中午跪到天擦黑,冷饿交加,襄君昏了过去,德妃这才命人抬她回平王府。临走还下了训诫——恪守本分,这四个字让襄君成了命妇间茶余饭后的笑柄。
德妃有协理六宫之权,母族强硬,不管是皇后还是皇帝,没人会为这么一件小事斥责她。
眼见着人好好的进去,却被抬着回来,临羡心中只觉刀割一般,一收一缩,呼吸间全身都牵着疼。
襄君昏了两天两夜,他在床边守了两天两夜没合眼。她醒后,他握着她的手印下一吻,看着她虚弱地对自己笑,他布满血丝的眼里盈起泪光。
“都怪我没用。”他想要勾起唇角却无法,“我以为不争不抢别人就会放过我们,是我错了。太平安稳,原也是要靠自己挣来的。”
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我的襄君世间最好,什么一品夫人,什么王妃太子妃,什么德妃皇后,根本连你一根手指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