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下了逐客令,他一个退了的老头子,让朝廷命官以弟子礼在自己面前如此谦恭,也不合适。
学生告退。焦显再以弟子礼见礼离开了胡府,临走的时候,他拿的那些字画,到底是没有送出去。
父亲,为何要跟他如此推心置腹?胡长祥有些想不明白,这焦显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父亲如此语重心长?
胡濙站起身来,看着门外说道:焦显和唐彬是好友,可是唐彬贡院纵火,银铛入狱,犯下了杀孽。这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焦显近墨未黑,这算是持节守正之人了,朝堂之上,每多一个这样的人,对我大明便是有益之事,自然值得我这把老骨头多唠叨几句了。
当年贺章就走在岔路口上,他去云贵巡抚之时,跟刘吉说出了那句倍之,明知道怎么跟陛下作对最是有效,可是这些年来,贺章成了陛下的肱骨之臣,在岔路口上,劝一个人便是一人。
父亲后悔吗?贺章的事儿。胡长祥很明显的听出了父亲的唏嘘。
胡濙略显有些颓然的说道:他那条右臂,我也有责任啊,当年我就不该对他下手这么重,逼他那么狠,当时只以为贺章要误入歧途,便拿来给陛下做例子,
总觉得贺章有一天会成为那乱臣贼子。
胡长祥却非常不赞同的说道:那贺章的右臂,和父亲关系不大,都是那杨善里通外贼,若非如此,贺章出使鞑靼,那
是大功一件,何来父亲苦苦相逼之说?我不认同,贺章几次以弟子拜访父亲,也从未对父亲有何怨怼。
胡濙思忖了片刻,才摇头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胡濙这辈子做事,从来都讲究一个无愧于心,贺章这个忠臣良臣的胳膊,大抵是胡淡唯一于心不忍之事,人老了,就会对自己的一生回头看,胡淡这越看,自然心有所不安。
贺章本人从来没觉得自己丢了一条胳膊跟胡老师父有什么关系,相反当年的事儿,还是贺章拿着无德弹劾胡濙,在封建礼教之下,用无德弹劾,就是不死不休往死了得罪,倒是胡濙不计前嫌,对他有提携之恩之外,还有传道受业解惑之恩,官场上有些道理,看似简单通透,可是要领悟,那都得需要教训的,比如焦显这次就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才领悟了一些为官之道。
有人指路,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杨善的女儿杨莹,就是贺章从教坊解救出来,送到了南衙织造局,算是把这断臂的事儿,彻底揭过了。
次日的廷议,气氛格外的压抑,朝中又有正三品的大员银铛入狱,所有人都有些心有戚戚。
朕不明白,邹干、俞钦、张祥、唐彬四个人贪这二十万两金花银,是正统年间的事儿,按照朕的意思,既往不咎过往不补,这正统年间的错,就是案发,朕还能拿他们如何?他们至于这般铤而走险,贡院纵火,天塌地陷的大事,朕怎么可能不一查到底?朱祁钰将卷宗分发了下去。
礼部右侍郎邹干的贪腐案,还是正统年间的旧案,按照朱祁钰的规矩,是不会过分追究的,再加上正统年间,有些事儿身不由己,连朱祁钰颇为倚重的胡淡,都贪了两万多两银子。
那年头,你不拿,想要持节守正,怕是要遭牢狱之灾,于谦都因为两袖清风,进过诏狱。
会影响仕途。襄王朱瞻墡低声回答着,今天廷议,朱瞻墡接到了敕谕,也要参加,一大早就赶到了。
卢忠坐在末位的位置,他思考了片刻说道:根据邹干的交待,邹干也是被那个举子给惹恼了,这些年,因为这些银子邹干屡次被威胁,这才打算给个教训,这天干物燥,这水火无情,便死了这么些人。
邹干要杀九十多个人,也并非本意,其实他就是想烧死那个啸聚威胁他的举子,结果一把火烧起来谁还能管得住?
朱祁钰点头说道:一念之差,这件事从速从快吧,查清楚了,移送三法司,朕以为斩立决最佳。
臣亦以为斩立决为宜。贺章作为三法司之一都察院的总宪,自然要表态。
商辂已经去了中路军,参赞昌平侯杨俊军务,太常寺卿空着,自然没有人因为职务必须要说八议,这邹干的案子,便只能加急了。
斩了一了百了,若是案子拖拖拉拉,反而有可能演变成党争。
快刀斩乱麻,几乎成为了景泰朝办京官大案的标准,不牵连广众,是陛下的宽仁。
皇帝真的要拿这案子做斗蛐蛐的草,反而对皇权有益,毕竟是斗蛐蛐,蛐蛐斗起来,那便没有精力跟皇帝争权了,这大抵就是民间传闻极广的平衡帝王术。大明皇帝走大道之行,自然用不到这等帝王术了。
朱祁钰拿出了一份塘报,示意兴安将印好的塘报发给所有的廷臣,才开口说道:昌平侯杨俊传来了塘报,鞑靼孛来、麻儿可儿袭扰大明军,被大明军击退,这孛来和麻儿可儿是什么来路?
对于礼部右侍郎邹干的处置已经形成了决议,朱祁钰也开始了今
天的廷议。
这第一件,自然是北伐军务。
昌平侯杨俊带着中路军北上,这还没跟瓦刺人打起来,先跟鞑靼人的孛来打了起来,大明军克敌,可是草原人来去如风,杨俊善战,也没有形成可称之为捷报的战
果。
倒是这冒出来的鞑靼人孛来和麻儿可儿,的确算是个麻烦。
不过,也就是个麻烦而已。
朱瞻墡显然了解这个孛来,也是他在大宁卫王化鞑靼的老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