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人人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沈兰曦的事件就像一颗石头投入湖中,只荡起了一丝涟漪。多数秀女表现得十分漠然,仿佛宫中从来都没有沈兰曦这号人物。有些秀女因沈兰曦之故不能参加太后寿宴,心怀怨怼,甚至暗暗诅咒太后早日处死沈兰曦。
秀女中只有蒋娉婷时常过来安慰张婳,蒋娉婷是秀女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仅有十三岁,容貌俏丽,眉目间还有一丝尚未褪去的稚气,肤白如雪,娇小玲珑,一双杏眼清澈明亮,笑起来双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也许是因为年岁小的缘故,蒋娉婷天真烂漫,不懂人心的弯弯绕绕,亦看不见皇宫的黑暗,每天都是嘻嘻哈哈,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姐姐,你尝尝,我娘亲手卤的,特意托人带了一大罐进宫,可好吃了。”蒋娉婷的怀里时常揣着一包零嘴,一有空闲嘴巴便停不下来。
张婳哪有心情吃东西,委婉地推辞了。
蒋娉婷啃着鸭翅膀,十分乐观地道:“姐姐别再担心了,等太后气消了,就会放沈姐姐出来的。”
张婳默然不语,蒋娉婷还是天真无邪的年纪,不必太早懂得皇宫的残酷与血腥,遂不忍告诉她实情。
‘百鸟朝凤’是她与沈兰曦亲手交给陈掌制,出事之后,萧司制,陈掌制身为尚功局女官,已经被撤职,并罚入浣衣局服役。所以调包之人绝不可能是她们。
尚功局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很多人都可以接触到绣品,想要找出调包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自从沈兰曦出事后,杜芊羽吓得六神无主,每日只会躲在屋里掉眼泪,她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有托绿翘暗中去宫正司打探消息。
每天都在惊心胆战中度过,深恐某日睁开双眼,便听到沈兰曦的噩耗。由于每日担忧焦急,张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嘴角亦泛起了一片水泡。
可不管多么恐惧,这一天还是到了。
“小主,您做好心理准备。”绿翘得到消息,便匆匆过来找她,脸色有些悲悯与不忍。
“你说吧,我承受得住。”张婳见她神色悲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脸上仍勉强维持着镇定。
“沈小主已经招认那幅假的‘百鸟朝凤’确实是出自她之手,宫正司定了她的罪名,上奏太后,判了绞刑。”绿翘低垂着头,眼角隐隐闪着泪光。
“不可能!沈姐姐绝不可能认罪!明明是有人调包了‘百鸟朝凤’,沈姐姐怎么会认罪???”张婳脸色惨白,一脸的不置信。
“沈小主是为了不牵连家人,才把所有罪名都揽到自个儿身上。”绿翘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叹道,“沈小主生性纯良敦厚,却遭小人暗算,惹来这般杀身之祸。”
张婳身子剧震,似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冷得直打颤,半晌,忽跳起身,朝外奔去。
“小主,您要去哪里?”绿翘见她脸色骇人,深恐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忙快步追上,拦在她面前。
“沈姐姐明明是冤枉的,她们怎么可以如此草菅人命???”张婳满脸愤恨,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柔嫩的掌心,渗出嫣红的珠子。
“冤枉?宫中从来都不缺亡魂,谁会在乎?何况沈小主已亲口认罪,太后没有追究她家人的罪责,已是法外开恩了。”
“我要面见太后,告诉她沈姐姐是冤枉的,那幅‘百鸟朝凤’是被人调包了。”
“小主说被人调包了可有什么证据?难道您想告诉太后那幅‘百鸟朝凤’是您与沈兰曦合力绣成,您有没有想过这么说会有什么后果,可有想过这么做会给家人带来什么灾难么?”绿翘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声音里充满着无法言说的悲凉。
“我不能因为贪生怕死,就置沈姐姐不顾。”
“小主,重情重义,难道就不管家人死活了么?”绿翘叹了一口气,不忍说道,“宫正司定了三日后执行绞刑,绿翘会为小主打点一下,行刑前您去送送沈小主,也算全了一番姐妹之情。”
张婳盯着她,双目赤红,一字字地问道:“绿翘,我要见太后。你帮还是不帮?”
“太后高高在上,岂是你我凡人想见便可以见到。”绿翘垂首说道。
“好,那你不必帮我,也不要来阻止我。”张婳已料到她会拒绝,神色淡然,转身便走。
“小主……”绿翘急着跟上去。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要跟着我。”张婳冷冷地说道,脚步飞快,眨眼间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绿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浸淫深宫多年,早已看淡七情六欲,从不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不该说的话绝不会说,不该问的绝不会过问。宫中的人谁也不会掏心窝子说话,每个人都似带着面具,看不透真心。
她第一次看到,在充满阴谋的深宫里居然有着比金子要还真的感情,为了所谓的姐妹之情,居然有人可以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
绿翘唇边勾起一抹凄凉的笑意,仿佛陷入一段悲酸的往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