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外国画家说过:艺术中的美,就是我们从大自然感受到的美。中国古代作家历来把自然美当成描写对象,王维写&ldo;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rdo;,王勃写&ldo;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rdo;,苏东坡写&ldo;大江东去&rdo;……作家们善于从&ldo;天地之文章&rdo;吸取美的滋养,结撰华美篇章,青山绿水,林泉天籁,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都会给作家神助。山水游记,山水诗是古代诗文中最繁盛的一支。蒲松龄的诗歌,如南游诗写得有盛唐诗蕴味,聊斋仙境更是仪态万方,妙不可言。
罗刹海市
唐传奇《柳毅传》所写的龙宫历来为人们津津乐道,《罗刹海市》里的龙宫可以与之媲美。蒲松龄先对龙宫的外观做描写:&ldo;俄睹宫殿,玳瑁为梁,鲂鳞作瓦,四壁晶明,鉴影炫目。&rdo;玳瑁壳装饰房梁,鲂鱼鳞做瓦,四壁透明锃亮,能照见人影。就地取材,宫殿用海中物品做建筑材料,都是透明的、光洁的、耀眼的,极显纯洁高贵。然后,作者让进入龙宫的马骥去感受、去触摸龙宫珍宝:马骥写文章用的是&ldo;水精之砚,龙鬣之毫,纸光似雪,墨气如兰&rdo;。多神奇!人世用石头做砚台,龙宫用水精(晶);人世用动物毛做笔,龙宫用龙的鬣毛做;纸白如雪似乎一般,人间也有,最不可思议的是,素日总带点儿臭味的墨汁在龙宫竟然有兰花的香气!马骥跟公主结婚,进入洞房,&ldo;珊瑚之床,饰以八宝,帐外流苏,缀明珠如斗大&rdo;。珊瑚床装饰着金银珠宝,床帐外坠着斗大的珍珠。一切都那么奇美,又都打着龙宫印记。更神奇的,龙宫中有一株玉树,粗约合围;树身晶莹明澈,像白琉璃;中间有心,淡黄色,稍微比手臂细一点儿,叶子像碧玉,厚一钱多,细碎的树叶,遮出一片浓阴。马骥常和龙女在树下吟诗诵文,红红的花朵开满了树,样子颇像栀子花。每当有一瓣花落下来,铿然作响。拾起来看,那花瓣儿像红色玛瑙雕成,光明可爱。树上经常有神奇的小鸟啼鸣,那鸟儿的毛是金碧色,尾巴比身子还长,啼叫起来,声音就像是玉笛吹出来的哀伤曲,令人胸臆酸楚。
跨五洲越四海,上穷碧落下黄泉,哪儿找得到这样的奇树?它是何科?何种?植物学家做梦也想不出。这是蒲松龄创造的理想之树,它集光明与理想于一身,集美和善于一身,是聊斋仙境最传神的一笔。
《罗刹海市》里,马骥经过泛海飘泊来到独立世外的龙宫,《余德》则把龙宫精魄摄取到人间来了。
余德
武昌尹图南和一个&ldo;容仪裘马,翩翩甚都&rdo;的少年余德来往,因为惊讶余德家美艳超过仙女的美人,耳目未见的古玩,就细细打听余德家是什么官?余德客气地拒绝说:你想跟我来往,我不会拒绝,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逃犯,何必这么寻根究底地打听我的来历?尹图南只好做罢。后来,尹图南到了余家,看到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景象:屋壁俱用明光纸裱,洁如镜。金狻猊爇(ruò)异香。一碧玉瓶,插凤尾孔雀羽各二,各长二尺余。一水晶瓶,浸粉花一树,不知何名,亦高二尺许,垂枝覆几外,叶疏花密,含苞未吐;花状似湿蝶敛翼,蒂即如须。筵间不过八簋,而丰美异常。既,命童子击鼓催花为令。鼓声既动,则瓶中花颤颤欲拆,俄而蝶翅渐张,既而鼓歇,渊然一声,蒂须顿落,即为一蝶,飞落尹衣。
尹图南被这奇景迷住了,逢人辄道。结果闹得余德那儿门庭若市,不堪其扰,只好不辞而别。尹图南再访余家,只见余德留下一个水缸,尹图南顺手牵羊,拎回家中。谁知那水缸又是个奇物。用来盛金鱼,全年不用换水,水永远清澄无比。后来仆人搬石头时不小心把缸碰破了,缸里的水竟然不流出来。人们惊奇地看到,已破碎的缸似乎还存在,用手一摸,&ldo;缸&rdo;是虚软的,把手伸到虚软的缸里,缸里的水就随着流出来,把手拿出来,虚软的缸又闭合,水还好好地盛在里边。水缸里的水即使到寒冬腊月也不结冰。有天夜里,水缸的水忽然变成水晶,鱼仍然在水晶里游动!突然有一天,水晶化成了水,水里的鱼儿也不见了,只有那些破缸片还在。有位道士登门求见,尹图南拿出破缸给他看,道士说:&ldo;此龙宫畜水器也。&rdo;尹图南叙述缸破而水不泄的奇事,道士说:&ldo;此缸之魂也。&rdo;然后道士诚恳地乞求给他一小片缸的碎片,尹图南毫不在意,给了,道士乐不可支,说:&ldo;以屑合药,可得永寿。&rdo;
第26节:齐天大圣
《余德》甚至于不能算多成功的小说,至多是所谓情节淡化的小说。余德后来怎么啦?没有交待。尹图南自己有没有用水缸的碎片和药求得长生不老?也没有交待。蒲松龄好像只是让读者开开眼界,在奇妙的龙宫珍物中怡性娱情,目不暇接。《余德》之妙,不在人物,不在故事,更不在人们通常提倡的&ldo;思想&rdo;,它妙就妙在龙宫奇物。蒲松龄按人们平常习惯的传说特点,用&ldo;水&rdo;用&ldo;亮&rdo;用&ldo;透明&rdo;为主要特征,绘出一个地上龙宫。裱墙的明光纸隐喻着水晶般的宫殿,飞蝶劝酒,象征着穿梭般奉馔的龙宫侍女。最有趣味的是蒲松龄杜撰出一个缸之魂!龙宫已属于天外奇想,龙宫水缸破损后还有灵魂,岂非奇而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