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弓腰用力猛推,那道沉重的铁门沿着地上的滑槽挪动,发出刺耳的噪音。我伸手想帮他一把,被老头制止了,别碰,不干净。
我心里对他的好感陡增。
按了门边上一个开关,一排日光灯咯噔咯噔的依次亮了。受环境和气氛的影响,我次觉得那种灯光稀薄惨淡跟没睡醒似的。好几排长方形的铁皮柜门出现在我们对面的墙上,布局很象特大号的超市储物柜,上面用红油漆写着编号,颜色狰狞。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怪味,我努力不去深呼吸,还是能从中分辨出的消毒液、酒精和纸张燃烧的烟味。
老头没让我们立刻进去,他打开一瓶酒,咕咚灌了一大口,又往手心里倒了不少,拍在上唇和鼻尖中间那个部位,用力搓手象是外科大夫进行术前消毒,然后把酒瓶递过来让我们如法炮制。我学得似模似样,白兰被酒熏得直皱眉头。
一大把冥币被点燃,老头双手捧着举至齐眉,在停尸房里走了一圈。不断有燃烧的灰烬落在他的头和肩膀上,他浑然不觉,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把那一团火扔进门边一只铁皮桶里。黑色絮状的灰烬慢慢腾起又缓缓飘散,遍布房间的每个角落。
打开一个柜门,布满规则圆孔、承载白梅遗体的铁板被拉了出来,覆盖着一张白色被单。老头帮着我小心翼翼的把白梅冰冷的尸体抬到一张带滑轮的病床上。白梅轻轻揭开了那张被单。一个曾经美丽娇艳现在冰冷僵硬的躯体赤裸着展露在我们面前。
此刻的白梅表情宁静,眉梢泛白,双唇紧闭毫无血色,。梧桐路上那个奔跑的姿势已经被仰卧取代,双腿并拢两只胳膊自然下垂,胸口至肚脐的部分有一道巨大的y字疤痕,体表呈现出奇异的灰色和一层淡淡的白霜。客观的说,和平刑警队的法医工作很细致,上身的解剖创口缝合的相当细致,饱满的胸部依旧坚挺,我知道胸腔和腹腔里一定填充了很多的棉花和纱布。被打开的头盖骨也已经用钢钉复原固定,伤口完全被头发覆盖住,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停尸房里冷得要命,能看到白色的雾气从敞开的柜门里向外飘散。我打了个寒战。
白兰盯着她姐姐的遗体凝视了片刻,掉头扑进我怀里,咬着我的皮衣哭得浑身颤抖不已。我犹豫了一下,用力搂住了她。
已经退到门边的老头幽幽的说了句,小点声不要打扰邻居。那个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居然有回音。我觉得一股刻骨的寒意自脚底直贯颅顶,头皮都快炸了。
那个天空阴沉阳光衰弱无力的早上,我和这个后来与我相爱无果的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彼此都用尽全力几乎不可分离,我们都能感觉到对方胸口剧烈的起伏。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泪如泉涌,我红了眼圈。
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地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某部医院的停尸房。
兜里的手机响了,我努力挣脱出一只手接听,然后在白兰耳边小声说,殡仪馆的灵车来了。
离开停尸房的时候我没敢回头,只听到身后传来铁门合拢时巨大低沉的撞击声。
我记得当时我发了个誓,这辈子再也不来这里。
一想到这儿,我就特别想喝酒。
3、
晚上9点赵东仁才和那个平头男人并肩走出餐厅,俩人好象都喝了酒,敞着大衣在车前面吹了会风才握手告别,分头上车。小芳的红旗始终和赵东仁的别克保持着300米开外的距离,一路跟着他回了家。用我们的行话讲,他挂得很结实,没丢,也没把赵东仁吓醒。
赵东仁回家后书房的灯亮了很久。我实在困得不行,趴在后座上睡着了,口水打湿了座垫。
一夜无梦。
小芳的同事很仗义,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换班。小芳要回去冲洗照片,我让他把我送回队里取车,路上给他布置了点任务。
回家洗了个澡,吃完老爸那份早点后我给白兰打了个电话说待会去接她,顺手从老爸的酒柜里拿了两瓶酒。老头恶狠狠的目送着我出门,我觉得后背都快出血了。
白兰在她家楼下等我,一席黑衣,脖子上围着长长的羊绒围巾。我低头瞅瞅身上的皮夹克和牛仔裤,觉得自己在着装上有些欠考虑,不够庄重。
和平分局刑警队里小芳一直在等我,哈欠打得扁桃体都走光了,手里拿着几张表格,上面该签的字该盖的章都齐全了。白兰接过来冲他说谢谢。
小芳说照片冲出来了,老徐正在看。然后问我能送他回家睡觉吗?
你觉得呢?我点了两根烟,递给他一只。
就当我没说。小芳一副被出卖的表情。
出示了证件、尸体认领手续,做完登记后,医院太平间那个干瘦的老头用力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背着手走进那段昏暗的走廊。我在他身后跟着,觉得这老头的背影很象动画片里的道士,接着开始纳闷干嘛把太平间的走廊整得这么暗,明摆着吓唬自己玩嘛。
换个瓦数大点的灯泡能花多少钱?
白兰紧紧跟在我身边,有寒气迎面吹来,她抓住了我的胳膊。
在第二道门前老头站住了,回头看我。我递上一直拎在手里的两瓶酒。老头接过去看了看商标,表情满意的瞅了我一眼。我报以微笑,看着他从裤带上解下一串钥匙,用其中最大的一枚打开了那把巨大的挂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