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组人都被召回,接到的命令是留在办公室里不许外出。政治部的督察跟我们挨个谈话,所有人的脸都紧绷着毫无表情,象是蒙了一层质量不错的保鲜膜。
跟我的谈话一直进行到夜里,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回忆和推测让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想骂人,完全无法集中精神,甚至听不懂对方问了些什么。
满脑子都是那几张曾经熟悉亲切的脸,表情生动眉眼鲜活犹如平日所见,唯独脸上飘着一层淡淡的灰色。
最终我认定出现频率最高停驻时间最长的,居然是白兰。这一发现让我愈发心乱如麻。
我大声说我要上厕所。冲进卫生间后用尽全力瞪圆双眼,不让眼角出现液体。
跟在我身后的督察拍拍我的肩膀递来一根烟。
我双手颤抖的接过来深深的吸了一口。
那天深夜我又去了棉袄的咖啡馆,独自一人在窗前坐了很久,盯着窗角贴着的转让启示发呆。
棉袄给我泡了一壶蓝山,说月底办完婚礼准备去外地做生意。
我想冲他说点什么可张不开嘴,点点头小口小口的喝,那玩意真苦。
积雪反射着月光,窗外显得异常明亮。
棉袄推开卫生间的门,说你怎么在这儿。
窗外的路灯透过窄窄的窗户投入一片光,窗框被投射出一个菱形交叉阴影,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阴影的一角直至卫生间的角落,那里蹲着个小警察,努力把脸埋进双手环抱的膝盖上,忧伤的无声饮泣。
10、
尖利的警笛划破宁静。清晨的高速公路上曙光初现,切诺基迎着太阳一路狂奔,开车的是我,后排坐着凯子和游蓉。时间已经是4天之后。
我们的目的地是市郊的水文站,早上一上班就接到了电话,有人在河里发现了尸体。
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有一条年代古老的河流穿行而过,河水浑浊不堪泥沙俱下。据说康熙年间曾经一度清可见底,成为河清海晏的盛世标签。
河道出城10余公里后就拐了个s型的弯,弯道顶端有个已经荒废的水文站,值班老头常年看守报废的设备,收入不菲,因为他还有一个经济来源。
河道拐弯处地势略高,河水经年累月的冲刷,靠近岸边的地方形成一个浅滩,水深不到2米。堆积了无数从上游一路漂流而下的垃圾,纵横交错的枯枝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塑料和橡胶制品,不定期的还会出现尸体。
市区有8座跨河大桥,最古老的可以追溯到清末。每年都有一定数量的活人出于各种理由从桥上纵身一跃,加上一些意外的溺水者,顺着河水浮浮沉沉一路而下。他们中的一部分最终会搁浅在水文站的浅滩上,尸体被泡得惨白肿胀。
值班老头每次都小心奕奕的用长把挠钩把尸体勾到岸上,报警后等着向死者家属收取金额不等的费用。今天早上他又勾起一具,水上派出所到达现场后没验尸就发现死者不是溺毙。
他的脑门上有个弹孔。
尽管已经泡得变了型,我还是一眼就断定,死者就是陈骏,因为他那半张脸上遍布着疤痕,长时间浸泡后越发触目惊心。身上已经开始腐烂,皮肤和肌肉象是青灰色的豆腐,轻微的触碰都会引发大面积的脱落,一抓一大把。
我们把现场交给阎军,驱车逆流而上,沿着河道开了几十公里,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秦东明开走那辆车。
那是河边一个规模很小的化工厂,严格的说是个黑作坊,依靠从和化集团购买废弃的油渣进行简单提炼,产品质量低劣,裂化炉锈蚀不堪,枯萎的蒿草遍地都是,草根处布满沥青残渣。因为严重超标准排污,这个作坊在多年前的一次集中清理中已经被勒令停产,逐渐被人遗忘,所以才在大范围摸排中被忽视了。
其实那里距建设路不过50公里。
o字头黑色桑塔纳静静的停靠在河边一个废弃的工棚前,车身上还有积雪融化的污迹。下车前游蓉就伸手掏枪,被我和凯子深刻的鄙视了好几眼。
车门紧闭但没上锁,垫上纸巾一拉就开了。
车厢里凌乱不堪,厚厚的羊毛坐垫被血浸透成暗褐色,扭曲在后排座位的一角。能看出挣扎和打斗的痕迹,前排座椅的头枕被撕裂了。
车门下方也有滴落的血迹,一路淋漓着穿过工棚,直达石头砌成的高台边。那是用来向河里倾倒垃圾的,在河面上悬空伸出。
高台上还有一小滩血,与河面垂直的外壁上,保留着几道血手印,曾经有人在这里竭力挣扎,但显然没有成功。我们沿着血痕一路走进工棚,在一根柱子前停住了。
那根落满尘土的圆木上遍布喷射状血痕,柱子地下的那一滩血,面积将近1个平方,渗透了坚硬的土层。
天很冷,可空气中还是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游蓉捂着嘴跑出工棚开始呕吐,凯子用电话向队里汇报。
我什么也没干,就那么站着,手里还攥着电筒。
省厅的领导带着厢式技侦车一起来了,那基本上是个小型的法医实验室,可以就地进行常规检验。
大家都在沉默的忙碌,闪光灯咔嚓咔嚓不绝于耳,只有我例外。
我蹲在河边看着河水静静流淌而过,溅起一朵朵污浊的浪花,河面下应该有很多道暗流,一个个漩涡层出不穷。仔细分辨,能听到那种压抑的轰鸣,象是远在天边的什么地方响过一连串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