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陵园远在京郊,中北人称其为“国公陵”,又因历经十位君主,而叫做皇家十陵。须得从京城东门出,途经一个四里长坡才能顺利入陵。
江子羿身披麻衣头戴孝布乘着轺车位于送葬队伍最前端为皇帝魂灵引路,在他身后跟着的先是一队两千人步兵方阵,高举招魂幡,步伐整齐,旌旗蔽日,犹如一片白色海洋;而后才是江氏宗族嫡系,分支,和远在各州府前来送葬的哭丧孝子,站成四列十排,各人手里端着常见的祭品,有猪头,羊头等,队列最前居中抬着皇帝灵位的是宁王的孙子江疾,十二三的年纪,虽比寻常小儿高上一头,却仍旧稚气未脱,神情凝重,只顾埋头向前。
皇帝的梓宫跟在他们身后,由一抬八十位抬棺匠抬着前行,棺椁一侧是太子江昭,披麻戴孝随行痛哭,本应扶棺,可他人还未有巨大的梓宫高,只能作罢;江沛和伊束跟在梓宫尾端,低头扶棺,无声无息;满朝文武并各国使臣跟在他们身后,各有各的盘算;在他们身后是六名散发持剑的红衣巫师,手中不断洒着黄豆招魂,并一路高声呼唤:“魂兮归来!”1
“佑我中北!”
“魂兮归去!”
“君上安息!”这是中北古老的送葬仪式,以祈求逝者魂魄安息,早登极乐。
队伍最后,是景灏带领的陷阵营五千精兵铁骑,高举旌旗白矛,肃穆庄严,令人望而生怯。
队伍浩浩荡荡向东门行去,道路两旁,具是自发披麻戴孝的庶民百姓,前来送葬,哭声喊声响彻云霄,在他们身后放置着众人从家中抬来的各式祭品,国人对于这位避战休养生息,推行文治的君主感情颇深,于是在通向帝陵的道路上,夹道祭奠。
送葬的十几里长道上,每隔一段,就有坊间乐师,老人自发席地而坐,用竹笛或古琴吹奏演唱低沉婉转的哀乐《薤露》2,令人叹息,流泪。更有妇人结伴端着各色小吃,为送葬队伍中的士兵充饥。
见此情景,江子羿不禁潸然泪下,皇兄登基七年,一力推行文治,法治都是有成效的,若非国中那些老世族不舍特权,成了害群之马,中北应当比现在更好。他能看出,百姓都对皇帝有着超乎寻常的尊重,崇敬,如此情形也让江子羿对往后将要推行的国策更加充满信心。
送葬队伍刚出东门,突然之间便闷雷滚滚,日光被乌云裹得很紧,只从缝隙中堪堪映下几道光束。狂风大作后落下的是倾盆大雨,将通往帝陵还未修葺过的道路打湿得很彻底,泥泞难行,又为送葬多添几分难度。
江子羿领着队伍继续前行,平地尚可,将将到长坡上,马蹄一滑,轺车便向后退行几寸,惊得他险些坠车。三乘轺车尚不能上坡,随行队伍如何能抬着梓宫上前?
自古以来,帝王出殡,天降大雨可作为上苍落泪之意,算得上好事一桩,可若雨势过大,因此耽误皇帝入陵等葬礼行程,便是“破丧”,会因此将大雨叫做天降惩罚。若真因大雨“破丧”,那正是列国使臣殷切期盼的,如此一来,列国今后发兵瓜分中北,也算师出有名,于是都抄着手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看他们如何与天意斗。
正在江子羿一筹莫展之时,跃入众人眼中的是一个身骑白马,手持王旗的少年,待他进了送葬队伍,众人才瞧见他那面白色的大纛旗上,赫然写着“晋阳王”三个字,百官之中顿时一片哗然。
少年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江子羿轺车前请罪:“晋阳百姓送葬来迟,公子勿怪!”在他身后,是随行奔丧的百名白衣黑裤的晋阳士兵。
王旗上“晋阳王”三个字十分扎眼,因着早已过了奔丧的日子,江子羿久不听闻晋阳王府消息,也就默认他不来了。此刻陡然出现在他面前,说不惊讶那是假的。江子羿道,“何罪之有!”说着跳下车伸手去扶他起来。
平意未起,来时他就知道天降大雨,上这四里长坡必定艰难,好在他入宫调配了人手和工具,已做了万全的准备,旋即慨然道:“悲哉皇帝!盛年病逝,竟累上苍落泪!”这是特意说给身后的各国使臣听的,算是为这细雨寻了个好听的说法,众人闻声一齐望向他的方向,又听他道:“晋阳百姓请抬皇帝梓宫入陵!”
“如何能抬?”江子羿万分讶异,却顾不得多说什么,如此状况,他只能放手一搏。
平意起身,高举王旗,振臂一呼:“请众人让道!”话音未落,随行送葬上山的民众就已自行退到道路两旁,为从晋阳远道而来的士兵让出一条大道。只见众人推着一个巨大的木架车到了灵车跟前,平意扬旗一呼,数十名士兵便俯身下去哗哗啦啦的在木架上铺了一层木板,江子羿这才明白,他想用这巨型板车将梓宫拖进皇陵。
“公子,请皇帝梓宫!”平意回身跪下请命。
江子羿在脑中推算一番,问题不大,遂将平意扶起,高声令下:“请皇帝梓宫!”抬棺匠听命,手脚麻利的合力将梓宫放上板车,平意见势,又将王旗一挥,“晋阳士兵听命!送国君入陵!”
晋阳士兵动作连贯,干净利落,众人皆叹晋阳真不愧有全民皆兵的美名。
就在这时,疾风骤雨竟不知不觉停了,乌云悄悄散去,红日当头,江子羿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见平意深深的向梓宫鞠了一躬,长叹了一口气,而后举起王旗,高声唱起了中北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