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冷峻的神色添了点无奈。
“卑职说的话从来算数。”
傅知微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床边,胡乱穿上了鞋,就急匆匆又走回窗边。
“我穿好了。”她仰着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等待着青年的夸奖。
司矍勾了勾嘴角,朝她走近了些,她心领神会地踮起脚尖勾住了他的脖子,随后他的手掌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稍稍一用力,就将她从房内抱了出来。
傅知微在地上还没有站稳,就被司矍抱着飞上了屋顶。
相国寺坐落在四方山的山巅,从屋顶下俯瞰下去,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广袤的平川上亮起,寺庙中层层叠叠的飞檐依次横亘交错在山间,偶有桃花簇拥成团,在树林的阴影中蓬起松软浅色的深影,若一场浅粉色的桃雾,偶坠云端。
傅知微靠在他的胸前,听着青年胸腔中略微有些急促的心跳声,躁动不安的心突然也随着这泼洒人间的夜色沉寂了下来。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伸出手保持平衡,若枝头雀跃的小鸟般向前跨越了几步,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抱着膝盖坐在屋顶。
司矍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屋顶上的风很大,将她满头的乌发吹拂起来,傅知微将小巧的下巴埋在手臂间,刚一开口,发丝就顺着微风的轨迹调皮地粘在她的红唇上。
“司矍,我很抱歉。”
“很抱歉这几天这么对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顺着她低头的动作一齐埋进她的臂弯间。
司矍的身形一怔,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
“公主无需向卑职道歉。”
傅知微侧头看向他,他的双手耷拉在双膝上,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有力的身形,侧脸若刀削斧刻,光影从而被精巧地切割成一块块破裂的阴影。
“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恼,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山下林立的房屋,星火闪烁,一弯老树的枝干咔嚓地遮蔽了她的视线。
“我母后同父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傅知微往司矍的方向挪了挪,语气怅然若失,清脆的声音出口间顷刻轻飘飘地就被风捏碎了。
“父皇和母后的感情向来很好,可是在我六岁的时候,淑妃进宫了。”
“淑妃是户部尚书的姐姐,他们一家世代为官,朝中根基深厚,父皇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娶了淑妃,他是不喜欢她的。宫里的新人来来去去,时间久了,母后本以为自己也看淡了。”
“淑妃刚进宫的那一会儿,宠冠六宫,听父皇身边的贴身太监说起淑妃的得宠的那会儿,父皇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歇在她宫中。”
“父皇对淑妃的宠爱,有没有几分真心,谁又真的能说清楚呢?淑妃一舞名动京城,性情温柔可意,母后起初也怨过,可她从来没有在父皇面前提起半分。”
“她每次看见父皇得了空去凤仪宫寻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温言细语询问着父皇近日的境况,却是一次也未在父皇面前提过淑妃的名字。”
“司矍,你知道么,有的时候母后越是平静,越是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她其实也越是害怕。”
司矍无措地抬起手,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萎靡不振的少女,他盯着她的发端半晌,最终缓缓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傅知微把头歪了歪,顺势靠在他肩膀上,声音被屋顶上猎猎寒风粘成模糊的一团:“母后夜里爱搂着我睡,我半夜醒来,常常看到母后一个人坐在床边偷偷抹眼泪。”
“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哭,可是看着她很难过的样子,我也觉得很难过,就像是地上被母后揉皱的纸团一样,揪得疼。”
“父皇来看母后的时间越来越少,母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日日往御书房送她亲手做的食盒,像是在提醒父皇,不要忘了她这个发妻。有的时候食盒里是一蛊莲子银耳汤,是父皇年少时第一次为她下厨炖的羹汤,有的时候是一碗冰糖燕窝羹。可父皇心里面念着佳人,食盒大都被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
司矍将怀里面的少女揽紧了几分,将头埋在她的秀发间,左手抬起轻轻抚着她软滑得如同缎子般的黑发,低声唤道:“杳杳。”
他怀中的少女微颤抖着,就连出口的每个字句也被她紧咬着的嘴唇咬断:“君王的爱不过如昙花一现,淑妃于他,是他平淡日子里面唯一不同寻常的景色,这景色胜在花期虽短,却极尽热烈。”
“情爱一事,轰轰烈烈太过,细水长流则恰好。”
“父皇这般过了些日子,最终厌倦了淑妃,还是回了母后身边。那天晚上,他们说了一夜的话,似乎解开了所有的心结。”
“可是母后看着父皇的眼神变了。”
“父皇知道自己做错了,开始变着花样讨好母后,可是母后也只是笑笑,从来点到为止,再无半分逾距。”
“母后如今越是贤淑,父皇就越是怕她。”
“后来我遇到秦翊之,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常常梦到母后被父皇冷落的那段时光。那段记忆突然闯入我脑海中,然后告诉我,我所奢求的,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仰起头,泪眼蒙蒙,努力辨认着眼前黑衣青年俊逸的脸庞。
“司矍,我已经不顾一切过一次,最后差点国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