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曾有幸到过福州游学,数年不见,福州变化可谓巨大。林大人功不可没。”谢安悠然出声,如同闲话家常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林遵文心里一动,放下茶盏,垂目谦虚道:“谢大人谬赞了。身为福州太守自该为福州百姓谋福祉想出路,不敢居功,亦是朝廷心系福州百姓,才能有今日的繁华。”
“林大人好胸襟,若我大晋地方太守都有林大人这份胸襟,何愁我国不强?”
“不敢,不敢。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只不过做了我本职该做的。”林遵文句句斟酌出口,滴水不露。
谢安淡笑下,垂目抚过衣袖说起其它,就好像说起福州海港只不过因画才微微提起一句,再无他意,让原本准备小心应对的林遵文反到拿不准主意了。心里装着事,余下的谈话不过走个过场,时候一到林遵文起身告辞,谢安也不留人,起身送到门口便转身而回了。
这种并不上心的态度让林遵文真心拿不准,对方到底是看出画中的含义了,还是没看出?心里记着这事,林遵文回府亲自把那副《福州海港图》取来,闻讯赶来的纪夫人走了来,疑惑问:“阿宝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王、崔、萧几位小郎君也在谢府,他们一道顽,怕不过午才能回。”
纪夫人不是那等拘着儿子的,闻言便没放心上了,转尔见自家夫君盯着画神色不见轻松,顺着视线瞧去:“怎么?这画有不对?”
“夫人觉着呢?”
“这画都完成两年了,从阿宝动一笔开始到如今,我私下瞧了不下百遍,若有不对早先就瞧出来了哪等到现在?”纪夫人没好气道,说完又不免担忧:“这画真有不对?可是上谢府出了什么事故?”
“夫人何出此言?”
林遵文的态度让纪夫人也拿不准,只道:“我与阮夫人交情是交情,但这也是内宅交情,再则且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与谢家不善,老爷无需顾虑我。”
诚如之前所说,林、纪两家虽家底不浅但混的最高的也就林遵文这个原福州太守,主一方政务也算个人物,可比起建康这些动则太尉、尚书、侍中郎来说,太守也就一个从五品的地方官,中央集权之地的门都摸不到,但太守之职也是一个分水岭,而林遵文想跨过这个分水岭,难,难如上青天。再往上的职务是各方显赫族门的盘中餐,林遵文想分得盘中餐再像以前那样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唯有一途,依附某显赫族门成为一方势力之中的局中人。
王、谢、崔、萧,建康四族门,没有比他们更强大的族门了,宗氏司马都不行。说来也是晋王朝的悲哀,原本该最为尊崇的天子却连个话语权都没有,所有权政把持在各方世家手中,皇室想与世家联个姻都能被瞧不起,宁可一顶小轿偷摸抬去夫家,主弱臣强的局面生生把天子逼成了个吉祥物。
因果循环。当年曹操把汉天子逼成吉祥物,‘挟天子以令诸候’,最终取而代之;后来司马氏把曹氏逼成吉祥物,历三代取而代之;现在王谢崔萧把司马氏逼成吉祥物,所谓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扯远了,林遵文想再进一步施展心中报复,只能从王、谢、崔、萧四族门选一族依附,而纪夫人话中的意思便是不用顾虑她与谢府大房嫡妻阮夫人的亲戚关系,毕竟谢家虽好,但它前面还有琅琊王氏。
“夫人想多了。”林遵文笑着拍拍爱妻,亲自把画收起来放回木盒内,却又珍而重之交给纪夫人,叮嘱道:“夫人把这幅画收起来,别再轻易视人。”
纪夫人接过画不敢多问,但又不免担忧,犹豫道:“可要毁了?”
“没这么严重,夫人收好便是,或许以后有用。”
画不是不好,相反是太好。太过重实的绘画技巧把福州现今状况完完整整的绘画了上去,而现在的福州是林、纪两家两代人的心血,民生、政务、以及林、纪两家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都被傻白甜林阿宝一五一十的画了上去。谢玄、王献之这些还稚嫩的小郎君瞧了也就瞧个热闹,但谢安不同,不说亲身主一方政务,单对方阅历估计都能瞧出画中秘密。
林遵文不知道么?不,他是知道的。取画让谢安观看或许也存在着试探他的意思,但对方的态度让林遵文拿不准,或许于林、纪两家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对建康显赫族门来说,还未必放在心上呢。上赶着不是买卖,林遵文半点不急。
做为贤内助的纪夫人也不纠结非要弄明白,她想的非常通透,夫君不告诉她便自有夫君的道理,她只继续过她的日子便是,对阮夫人也并不生疏了,还特意挑出一百个咸鸭蛋、皮鸭蛋,以及自家做的酱菜打发林阿宝送上门去。
林阿宝到非常乐意走这一趟,反正他呆着家里也无处去,到不想送到门口才知道阮夫人携谢玄走亲戚去了,而名义上的姨父谢奕正当职,接待的管家觉的太失礼了,林阿宝到不觉着被待慢,然后慢走一步就被闻讯前来的谢安堵个正着。
一席薄衫的谢安石风神俊秀玉树临风,临阶而立双眸盯着林阿宝似笑非笑,盯的对方唆一声把跨上马车的半条腿放下来,这才加深笑意道:“大哥与嫂嫂不在府里,还望林小郎君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林阿宝恨不得把头摇成波浪鼓。
“不介意便好。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