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据点,不外是一处荒废了很久的炮楼一样的民房。民房的屋顶只剩顶梁柱和几根承重柱,四面的窗子碎得斑驳,院子中间有一颗枝繁叶茂的黄栀子树,树下是一口水井。阮氏竹有好些天没来过这里了,往常这儿除了他也没人胆敢光顾,因为据说这家的原主人犯过事,沾过不该沾染的东西,后来闹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房子虽然晦气、闹鬼,正常人纷纷退避三舍,偏偏半个月前的一场暴雨结束后,一个精神不稳定的流浪汉看上了这里,阮氏竹忌惮他膀大腰圆一脸凶相,发起疯来像得了疯牛病,只好自己做出退让。此刻那个精神病不在,阮氏竹躲在黄栀子花树后面,打了一桶冷水勉强洗干净自己,抖抖索索地换了件无袖上衣和短裤,准备去骑马场看望小马驹。走到半路,阮氏竹被路边早餐店的第一批出炉的烧饼挽留住了。阮氏竹喜欢吃干且噎人的面食,何况昨天仅仅吃了个粽粑,从清早醒来就是前胸贴后背一般的饥肠辘辘,鲜美脆香的肉馅烧饼对他的诱惑是本性驱使下的向往。他站在热烘烘的炉子面前,不顾过路人的眼神,垂头专注地嗅烧饼的香气。罗邱淇再次见到阮氏竹,依旧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与当地精明计较的大环境格格不入的特质。回忆于他而言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罗邱淇想起昨天下午初次见到这个瘦瘦小小的越南男生,想起阮氏竹一个人沿着荷叶连天的池塘慢慢走的模样。乍一看似乎阮氏竹同样注意力缺失,其实不是。阮氏竹很擅长将他全部的观察能力和专注力集中在很小的一处地方,例如河边黄色的小雏菊,例如罗邱淇的眼睛。现在则是一个当地风味的烧饼。“咖啡好了。”罗邱淇回过神,从咖啡车的老板手里接过纸杯,杯垫有效地阻隔了热的传导,他付过钱,逆行到阮氏竹身后,弯腰靠在阮氏竹耳边:“我们又见面了。”阮氏竹被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撞到烧饼摊,罗邱淇笑着拉住他的手臂,没料到阮氏竹反应过激,直接甩开了他的手,热咖啡泼在阮氏竹的手背上,几乎烫红了整个手背。纸杯掉在地上,咖啡液顺着粗糙的水泥路坡度往下流,阮氏竹呆滞了两秒,身体不受控制地往罗邱淇身上靠,直至被他拉到一个水龙头下,冰凉的水柱砸在手背上,本来不疼的,冲久了指关节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罗邱淇察觉出阮氏竹想收回手,强势地圈住他的手腕,说:“不要乱动,再冲一会儿。”阮氏竹到底忌惮罗邱淇是他新老板,把罗邱淇惹不高兴了自己饭碗迟早不保,便不动了。冲了片刻,罗邱淇拧紧水龙头,擦干阮氏竹手上的水珠,按了按泛红的地方,问他:“怎么样,还疼吗?”“没有很烫,”阮氏竹努力想让他的真心话听起来不那么客套,真挚地看着罗邱淇的眼睛,说,“我不痛。”罗邱淇和阮氏竹道了歉,站起来环顾四周,问道:“还没吃早饭是吗,我请你。”阮氏竹一肚子的闷火就被浇灭了。罗邱淇点了两份猪肉米粉,额外给阮氏竹加了份烧饼,两人找了个露天的小桌。早上天不热,雾气正在缓慢地消散,边境小城的生活节奏拖沓,这个点吃早饭的人依旧很多。阮氏竹看烧饼的眼神炙热,啃烧饼却很慢,不过吃得很仔细,碎屑掉进猪肉米粉里,漂浮在圆圆小小的红色辣椒油的上方。罗邱淇见阮氏竹换了身衣服,卷发湿湿软软地耷拉着,但始终背着一个双肩包,便问道:“你家住哪儿?”阮氏竹腾出手随便指了个方向。罗邱淇又问他:“你要去马场?”阮氏竹埋头安静地吃米粉,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点了点头。“先别去了,”罗邱淇说,“我早上看过了,没什么事,你待会儿能不能陪我逛逛?”阮氏竹喝完米粉汤,拿凉水壶倒了一杯水,喝光了才问:“你想去哪里逛?”“我要买点东西,你会越南语,帮我砍砍价就行。”吃过饭,老板娘将桌子擦干净了,移走辣椒油和醋,罗邱淇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本记事本,摊平了给阮氏竹看。最新的一页纸上写了罗邱淇要买的东西,他的字遒劲有力,笔锋不受拘泥,阮氏竹通篇看下来,意思大致是要找一个木匠和一个漆匠,另外需要很多的五金零部件,再往后是一些家用物品,例如床被、碗筷、插线板等等。颇有把骑马场改造成自己的爱居的一番打宏图和架势。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了在新老板心里种下好的印象,阮氏竹知趣地答应了,没有过多打探罗邱淇想在这个小破地方待多久。一个月,或是一年,总不能是永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