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执蹲着身子调整了观察的角度。那男人在等候仓库里的人来开门时,微微侧身看向月色,只一瞬间,赵信执看清了那男人是谁。
是他大哥!严亦成!赵信执呆愣住,他心心念念的大哥,就在他的眼前。
他已经死了三年的大哥,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赵信执是从来不害怕黑夜的,但独独那个晚上,他分秒都不愿意回想起。当年赵信执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的时候,和二哥叶申陪同作为记者的大哥严亦成调查一起军火走私案,最后查到了一个恒诚有名的商人金亮身上。
他们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伪装成采访记者潜入了金亮家中盗走了钥匙。他们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所有动作早已被老辣狠毒的金亮暗中发现。随后金亮派人绑架了赵信执,而就是那天大哥为了救他,独自跑到金亮的仓库里,用钥匙和自己的性命,换出了赵信执。
而此刻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眼前情景重现——严亦成去仓库救他。赵信执不在乎打草惊蛇,箭步冲上前想拦住严亦成,但终究是徒劳。他的手在触碰到严亦成的瞬间,手直接穿过了严亦成的身体。赵信执踉跄着跌倒,挣扎着起身想回头看清严亦成的脸,却看到满目猩红,只见严亦成全脸是血、双目空洞地看着他。
刹那间,一切归于浑浊黑暗。
“啊——”赵信执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绷直了身体,因为出了一身冷汗,已是浑身湿透,手脚冰凉。
又是这个噩梦。无论他告诉自己几次,大哥真的已经死了,都无法解脱。
恒诚的东边多是百姓居住的地方,而东南、南边住的都是达官贵族。
东街是赵信执还在当警员的管辖区,东街基本都是百姓自己改的商铺,除了米粮油酱、衣物布鞋这些常用的物件,还有东来西往的西洋稀奇物件和从地里倒斗出来的老物件,仔细些也能在此处淘到精巧的好货。在街尾柳树后的隐秘处就是大名鼎鼎的香料店南烟斋。
整条东街异常热闹,客来送迎终日不休。
今日阴雨蒙蒙,细雨连绵。东街上的行人不多,但是书铺门口却难得聚集了许多人。
赵信执路过时看到众人围着店门口大声说话,为了以防是聚众滋事,赵信执上前查问,没想到书铺老板一看到赵信执就热情地说:“赵警官,要不要买画?”
画?
围观的客人让赵信执凑到前头。书店的桌案上铺着一些画卷,看着不算是太新的物件,赵信执随口问道:“怎么了?是什么名家之作吗?看着有点年头。”
书铺老板闻言不免得意,嘿嘿一笑着对众人说:“还是我们赵家少爷有眼力见儿,我刚刚跟他们说这是好画他们还不信呢。”
赵家少爷是旁人对赵信执的另一个称呼。城东赵家,是恒诚做粮油起家的富户,赵信执是赵家的独养子。
旁边的客人着急道:“老板你也别卖关子了,这些画都没有落款,我们怎么看得出来?有什么门道你赶紧说。”
老板轻咳了一声,娓娓道来:“这是旧朝王府里流出来的好东西,那负责库房的奴仆被遣散之前偷偷运出来的,藏了十几年才敢拿出来见人。你们想啊,那王爷收藏的能是什么西贝货吗?”
围观的人群都不免发出惊讶声,平头百姓最是对旧朝的八卦秘闻感兴趣了,只有赵信执没了兴致,准备离开。站在他身边的客人得到了老板的同意,随手抽出画卷展开观赏,赵信执被拦住了去路,目光正好撞到了画上。
画中是个旧朝旗装打扮的女人,抱着约摸三岁大、穿着虎头鞋的孩童在花园赏花。女人和孩童穿着绫罗绸缎,应当身份尊贵。不知道画师是有意不描绘,还是画卷保存不当,女人的面容模糊,看不清容貌。
瞬间,熟悉感涌上心头,赵信执觉得浑身不舒服,充满寒意。不管旁人异样的眼神,他强行推开人群疾步离开。
赵家宅院在城东临着城门的位置,从警局到赵家宅需要一个时辰。赵夫人心疼赵信执来回奔波,就在警局附近买了间一进的宅院。平日里如果忙得晚,赵信执就会在小宅里休息。
今日也是一样,赵信执从东街回来,本想倒头就睡,但是闭上眼睛眼前就晃动着那画卷里女人抱着孩子的影子,就像自己亲处在那个桃红柳绿的花园里,却闻不到花香,甚至能感受到周遭略带血腥的气息。
赵信执腹诽,他以前见过这画吗?他想不起来和此画相关的记忆,但画上的女人熟悉又陌生。他翻过身子微微叹息,思虑过甚也无意义。他开始回想昨日发现的无名女尸案,想着从哪里找突破口,却一次次被那幅画拉回幻想中。屡次反复,困意纷至沓来,赵信执终于沉沉睡去。
梦中赵信执再一次站在了这条夜静阑珊的小路上。这样日复一日的梦魇并不会让赵信执感到习惯,他就像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警惕地去摸配枪。
突然一阵哭声从远处传来,是女人的哭声。开始时声音很远,只是呜咽不语,但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犹如在耳侧倾诉,最后变成了声泪俱下,仿佛是在诉说痛苦。
赵信执第一次感到了不安,他闭眼倾听想要确认声音从何而来。猛然睁眼,一大片血迹在他脚下蔓延开来,他的双腿就像灌铅般无法动弹。只见身穿旗装的女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匕首,女人的头发散乱,挡住了脸。赵信执不停握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踌躇着要不要蹲下查探一番,但那女人的头发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动了起来。赵信执惊得想退后,乌黑的头发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他蹲下身子想去扯那些头发,却怎么都挣扎不开。赵信执瞥眼瞧见黑色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赵信执摔坐在地上,双手满是鲜血,分不清是那个女人的还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