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望去,几个穿着同色官服的男子。
为首的男子体态偏旁,嗓音粗犷,霍权记得他姓张,曾弹劾他父亲收受贿赂却因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无疾而终,他低着头,微厚的唇翻动着,“同为朝廷效力,刑部凭什么不让我们调阅卷宗,以前还找借口敷衍咱几句,现在是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吗?”
活动的青石板被他踏得溅起水花,旁边长脸男子裤脚湿了小片,长脸男子附和,“狗眼看人低,要不是霍家出事给他腾位置,他鲁川能有今天?”
霍权怔住。京城姓霍的人家不多,出事的就更少,毫不怀疑他们说的是自己父亲,霍权竖起耳朵,几人却看到他了,义愤填膺的表情就这么僵在脸上,嗫喏道,“聂聂御史聂大人”
在他人面前,霍权是如假包换的聂凿,他点头,“几位御史从刑部回来?”
出门前霍权对着镜子做了很多表情,看来看去,聂凿还是冷着脸更让人觉得舒服,因此他说话并未刻意调整表情。
几位御史勉强挤出个笑,却不多言。
他们和聂凿并不亲近,罗忠和聂凿不对付,他们心都向着罗忠,平日见面虽不敢像罗忠那样指着聂凿鼻子骂,但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奸佞小人,而且他们自己心里明白,论口才,他们完全不是聂凿的对手,聂凿可是九岁就把大皇子骂得气血翻涌拔刀杀人的泼辣性子,他们自认逊色太多。
故而往常见着聂凿能躲则躲,躲不过就舔着笑打声招呼。
同个屋檐共事,闹僵了不体面。
聂凿也识趣,从不主动招惹他们,数月以来,他们倒也相安无事,可现在聂凿主动挑起话题,没有罗忠这个主心骨,他们不知道怎么应付。
何况现在聂凿是四品御史了,他们上级,张御史心思活络,最先捋清楚其中厉害,笑着回答,“是啊,武安侯虽被抄家流放,但还牵扯很多朝中官员,刑部和大理寺查案,咱们御史台也不能闲着。”
再闲着,皇上就该让他们回家种田了。
想到聂凿不费吹灰之力就武安侯拉下水,张御史计上心来,“可恨刑部鲁侍郎瞧不起咱,说什么都不肯借卷宗,还请聂御史支个招。”
第13章013
历朝历代,御史台都是不被喜欢的存在,在世人眼中,他们曲意逢迎两面三刀,爱把私底下的事拿到台面上大做文章,最擅无中生有煽风点火,出卖亲戚朋友更是面不改色,周围但凡有人知道你是御史,保证立马和你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而且进了御史台,想出去比登天还难。
多年以来,就罗忠活着走了出去。
这些天他们讨论过罗忠升官的秘诀,除了他揪着聂凿不放这件事,还真没什么建树,所以啊,想升官,讨好聂凿就对了。
可惜送金银美人人家瞧不上。
张御史走到聂凿身边,低眉顺目,态度比任何时候都恭顺,霍权敛下眼,有些后悔主动搭那句话了。
坏人死于话多,哪怕他是霍权,但身体还是聂凿的啊。
所思右想,他犹豫不决,良久吐出三个字,“直接去?”
负责刑部卷宗的人职位并不高,斗不过尚书侍郎,还斗不过几个守门的?
张御史眼冒精光,其他御史也如梦初醒,真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直接杀骂进刑部,普天之下除了聂凿谁敢啊,张御史做出邀请的姿势,“属下愿与聂大人同去。”
皇上嫌他们不作为,他们总得打起精神办几件正事,趁着武安侯墙倒众人推,拎几个小官出来弹劾还是没问题的,至于那些官位高的他们万万不敢动,不是谁都有聂凿不怕死的勇气。
天空飘着雨,张御史还是贴心的为霍权撑着伞,趁机询问礼部侍郎不对,是前侍郎了,他贪恋权势抛妻弃子娶侯府小姐的事儿他们也有耳闻,苦于没有证据,霍权怎么找到对方孤儿寡母还把他老母亲带进京与其对峙的?
张御史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聂凿回京时日不长,怎么顺藤摸瓜找到她们的。
他问得隐晦,霍权闭口不言。
事情不是他做下的,他哪儿知道啊。
天色阴沉,霍权垂眼沉默,神色略显低沉,张御史心里犯怵,以为犯了忌讳,不敢再问。
霍权的马车还停在路边,冬荣坐在车上,眼神阴翳地望着几位御史,脸色冰冷如霜,几位御史心里发毛,尤其当看到对方跳下马车时,车身颤动,而他立于车前,远比脱缰的野马更让人惊恐的身材,张御史连连后退,连呼吸都忘了。
“大人。”冬青拱手,站在霍权身侧,戒备地看着其他人。
“我去趟刑部,你跟着吧。”霍权胆小怕死,出门前让冬荣跟着保护自己,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刑部衙门气势恢宏,还未到门前,就听到守门小吏歇斯底里的呐喊,“不好了,不好了,聂大人来了。”
像故事里小孩子站在山坡上,扯破嗓子朝干活的人们吆喝狼来了快跑的情形。
雨雾朦胧,顷刻间刑部的人倾巢而出,随着霍权等人走近,他们握紧手里武器,迈着小碎步往后退,左侍郎和右侍郎也收到了消息,两人站在房门外,小声交谈。
右侍郎惶惶不安,“怎么办?”
左侍郎摊手,“我怎么知道?”
聂凿手段残暴,做事只看结果,他敢和满朝半数官员为敌,小小刑部又怎会放在眼里,见去而复返的张御史几人沾沾自喜的抬头挺胸,知道是他们找来的靠山,他们心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