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松先前动不动鞠一躬,逼仄嗓门,拿出一副娘娘腔叫声:&ldo;卞德青!&rdo;早让阿德身上有了一股子烟火气。但入学堂前,同爹一块儿在钱庄里做事的账房先生,他的儿子与人殴斗失手戳瞎人一眼,账房先生夫妻先后投井身亡的事一出,爹有言在先,如阿德往后再与什么人动手,就将他剥皮抽筋。因而,他一直忍气吞声。虽然小冲突时有发生,但都没有动手动脚。哈松这一眼,意味着这两年他完全白忍了,他的好日子也就此结束,甚至什么时候连去蚌壳弄口头那爿酱油店买买酱油醋,也将成为凶险之旅。
阿德突然有点愁肠百结。
爹中午在钱庄用饭,从不回家。看见阿德一脸新鲜血痕,娘紧皱着眉头把饭菜端上桌来。阿德执意不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娘也不问。娘从来就这样,啥事都放在饭后处置。阿德闯祸了,娘总关照爹:&ldo;吃过饭,把这小赤佬给我拾掇拾掇。&rdo;这一套是从老外公那儿来的,饭前如何如何,吃进去都不长肉的。
&ldo;那他妈的,这顿饭吃得怎样提心吊胆就不管了哇!&rdo;阿德曾撩开帐子问外公。
&ldo;是那个羊行老板的儿子!&rdo;娘见阿德放筷就问。她一直记不住哈松的名字,但她知道哈松是谁的儿子。阿德说过班上数哈松最痞。
阿德仰起一张被划破的脸点点头。
阿德很清楚他和哈松的事没完。从昨天下午到今儿早上,在路上时,他每一根神经都很紧张,但什么事都没出。可在刚才放学的路上,哈松就在新马路口等着他呢。
第25节:学堂(9)
阿德待哈松迎上来,对他当胸一拳,他这才上手,两手绞紧哈松的胸襟,狠命地往墙上推去。但不料哈松竟腾出一只爪子挠破了他的脸。阿德松开哈松,一抹脸,一看一手血。
&ldo;这他妈的也太娘们了!&rdo;阿德的眼里透出火来了。没交手时,他以为自己还不一定打得过哈松,哈松很快。不过,他并不怯,他觉得只要自己不被哈松压在地上,就成。但他因极端鄙视哈松这种行为而勇气大增。他挥着乱拳头,扑上去,将哈松抡得连连倒退。要不是男女施先生和徐先生去商业食堂吃中饭,远远地大喝一声,还不定谁吃亏谁赚便宜呢!他和哈松在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中,各自逃散。
&ldo;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rdo;娘有些气急败坏。
阿德拒绝回答这样愚蠢的问题。哼,这些年,不管同什么人交手,他什么时候吃过败仗?顶多也是个两败俱伤。阿德闷坐在那,任凭娘去唠叨。哪怕拳头雨点般地落下来,只要不吭气,挺着!最先败下阵来的是爹和娘。
他现在不要阿钟他们来叫他一块儿到学堂,他喜欢独享上学路上的那段时光。看看时间差不多,阿德挟起红布包,摔门而去。
&ldo;你立功了你,跟我回来!&rdo;娘追到门口。
阿德头也不回地站在当街。
&ldo;我等一会儿去学堂!&rdo;娘的口气明显软下来了。
&ldo;你去学堂,我就再也不进学堂!&rdo;阿德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回道。
娘愣住了,她蓦地感到儿子长大了。
&ldo;这只短棺材。&rdo;她低声骂道。
阿德不知娘这是骂那个羊行老板的儿子,还是骂自己。他觉得从前傻着咧,一有祸事,就怯怯地看看娘,看看爹,马上开口自辩。不吭声,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再不就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们反而没戏了。这一招很管用,阿德有点得意,虽然脸上火烧火燎的。
河中的荷叶生青碧绿,圆圆润润的,它们或者舒舒坦坦摊在水面上,或者俏皮地支棱着,令人幽情顿生,而那些含苞欲放的荷花蕾和皱缩着未能张开的荷叶,在阿德看来,像寿桃粉拳,像蚬子大蚌,半开半合,令人期待。
一个蹲在石桥堍石阶上洗碗的大姑娘,露出雪白粉嫩的一小片脊背,一扬手将碗中的些许饭粒,向河心一撒,一群青脊白肚的梭条鱼哗的一声抢水而出,争相夺食。另有几条形如鲳鱼,鱼身点点红蓝闪烁的小鱼也蜂拥而至,有的则真奔洗碗女浸在水中石级的碗边争食。一条小石斑鱼竟游入一只碗中,轻啄碗沿上的饭粒,被那大姑娘连鱼带碗地提了出来。看着在碗中惊慌失措乱游一气的小石斑鱼,那大姑娘脸上如夏花一般地绽放着灿烂。
阿德绷紧的脸松动了,眼睛亮亮地看着大姑娘碗身一斜,连鱼带水地向河心一泼。嘿,要是他就把小石斑鱼盛在碗里带回去养在脸盆。阿德又看一个捉鱼人敲着船帮将鱼儿赶向他布在桥下的丝网,耐下性子等着捉鱼人起网。网一出水面,阿德看到网上只挂着几条猫鱼和一只起劲地弹跳着的白壳小虾,他心里不免一阵高兴。什么都捉不住,才好咧!他妈妈的,人家在水里那么费劲地长大,被他们随便这么一捞,就没得命了。
阿德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在一处街沿石下,找着那粒石子,那是一粒溜光圆滑的石子,跟了他好一段时间了。他一脚一脚地踢着,走了。一踢到学堂门口,他会用足尖将石子踢到一个隐蔽处,放学时再踢回家去。
路边的冬青树枝头结满籽实,沉甸甸的。他采一把冬青籽。这些籽多半生青碧绿,也有些是淡紫色的;籽的顶端赤紫,中间如褪色一般又呈淡紫,收到尾梢仍是青绿色的。他有时为此很愤慨,这么悦目的东西,竟不能吃。他把青籽撸下揣进兜里,其余的任其从指间漏出。青籽实在生硬,待会儿一见哈松就掷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