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唉。&rdo;郝妹很领情地应一声,轻轻叹了口气,准备退回门里。在这当儿,她又情不自禁地朝没入暗中的原来的烂阿七家看了一眼去。那个烂阿七自那次被他娘抽了几个大嘴巴,竟不知去了哪里,没有一点音信。没过两年,烂阿七一家也从蚌壳弄里搬了出去。想起烂阿七,郝妹多少有些内疚,要不是她去叫烂阿七娘,烂阿七便不至于吃巴掌,烂阿七不吃巴掌,他也不会就此出走。
第16节:出世(15)
&ldo;小芬娘,这两年你变了!&rdo;蒲包老太忽然将盆放到一边,用一副打算开谈的口吻道。
郝妹不由得一个激灵,她吃惊地问:&ldo;没呗,该咋的还是咋的,变啥了?&rdo;
&ldo;嘿,像个皱头寿星,眉头打结,还没呗!&rdo;蒲包老太又道,&ldo;我总觉着你为小芬不开心,小芬也像煞不开心,你们娘俩到底为啥呀?你倒说说看,我这个老阿太,阿能给你解脱点!&rdo;
郝妹慌忙否认道:&ldo;没有,小芬人好好的,我有啥不开心,没有!&rdo;
&ldo;没有就好!人不管碰上啥,想开点!&rdo;蒲包老太扫兴地拎起脚盆,告辞了,&ldo;明朝会!&rdo;
蒲包老太咿呀一声将门关上,又扑通一声闩上木栓。她在门后嘀咕道:&ldo;哼,不开心就不开心,啥没有!我这双眼睛啥看不来,瞒得过我?&rdo;
郝妹听见蒲包老太这么说,愣了半晌,才退进大门。坐那琢磨了一会儿蒲包老太在门后的那句话,又纳了会儿鞋底,直到有了几分倦意,才叹一声,将针头线脑和鞋底收拾到小藤筐中。然后,捻亮油灯,提灯上楼。
上楼时,郝妹特意将木扶梯板踏出很大声响。自从有一日接近月芬房门口,她又听见房梁上一阵窸窸窣窣声响由近而远,夜里她一人上楼时就这样了。那日当夜,她挑灯四处察看,未见异样。但次日,爬高上低,终见屋梁有一道极明显的大蛇游走的擦痕,直唬得她魂飞魄散。
根发听她絮絮叨叨说半日,始终未置一词。最后这个连响屁都没有放过的男人就对她咕哝了一句:&ldo;家蛇呀,又不要紧的!&rdo;看来,这只老猢狲早就知道这家里有蛇来的,居然从未向她吱过一声,这令郝妹非常恼怒。
不论家蛇野蛇,一想到家中房梁上有时会盘一条大蛇,她的头发就会竖起来,即使想到梁上那大蛇纠缠游走的痕迹,她也会心有余悸并有几分恶心。
这事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那蛇虽然确无伤害女儿之意,但她却始终恨之入骨。一个女孩家的,夜里会有大蛇与她做伴,一旦传出去,这一家人可怎么做人呵!触,先是些稀奇古怪骇人听闻的梦,梦的结果,事后竟然可以得到验证!这令郝妹毛骨悚然。女儿梦见黑龙潭的事,郝妹曾日思夜想,终究找到了好几种解释法。或许她不知人事之前,爹娘在她面前说起过,被她听去,记下了。也许,她是在街上听什么人说过,或者干脆是从什么图片画张上看到过其他的潭子,不论是黑龙潭白龙潭,世上的潭水大抵如此,这在女儿的想象力范围之内。但潭子河里伸出只手的梦,郝妹想得头昏,也想不穿。
从那以后,郝妹下了禁令,不许女儿再讲梦,她不要听这样的梦呀!讲就打!传出去要被人当作怪物的,人家要忌的呀,将来没有一个男人敢要她的。可有一天,她的小芬忘了这个禁令,大清早就对她讲她又梦见黑龙潭了。女儿一讲到那潭那河的边上全是一堆一堆的死人骨头时,郝妹咆哮着,抡起手来,上去就是正反俩耳光,然后乱拳捶下,直打得女儿魂飞魄散。女儿长这么大,郝妹从没出手打过她。
看着被突如其来一顿毒打唬得眼睛发直,嘴里鼻子里出血,哭都不会哭了的女儿,郝妹觉得自己的神智都快迷乱了,小豹子和他爹说过黑龙潭那儿尸骸遍地的哟!
从此,女儿再也不说做梦的事,一个字都不说。但女儿虽则再不言梦,可是,有时,一大早,打女儿的眼神中一看,她就知道她的女儿又做过那些叫她发疯的梦了,她真恨不得哭天!这么多年来,那些个事,她没敢同蒲包老太聊过,也没告诉过根发,只是一个人闷在心里。郝妹觉得她快闷出病来了。
而现在又冒出来一条大蛇,郝妹真正觉得自己命苦透苦透了。有时,实在熬不住了,她会不顾一切地独自回到小连庄,摸到爹娘的坟上大哭一场。
爹娘在女儿刚刚五岁时,竟在两天之内,相继过世。那会儿,根发正好又进山了,郝妹死也不肯女儿再沾那个黑龙潭的边,就将她托付给了蒲包老太,独自回去奔的丧。临走前,女儿死死地拽住她的手,哭天喊地叫着外婆,要与她同去小连庄,被她死活掰掉手,推开,锁死在门里。蒲包老太说,她走了几天,她的小芬就哭了几天,喉咙都哭哑了。
她很清楚,自那以后,她和女儿之间垂下了一道厚重的无法穿透的帷幕。向隅而坐的女儿,有时怯怯地偷偷摸摸向她看过来的那种眼神,令她心寒心碎。
郝妹狠狠地叹了口气,向楼上走去,但一踏上楼板,只见上面房梁有一道暗光,稍纵即逝。郝妹一身冷汗,立在楼梯口头晕目眩,差点栽下楼去。她扶着廊柱,告嘱自个儿一定得想个办法出来,否则这个日子是没法过了。郝妹歇息很久,才迟疑不决地走向女儿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