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蛇医(1)
第四章蛇医
冒辟尘进门时,东屋的鼾声停了,但他一进自己的西厢房,闩死房门,那个蛇郎中又抽开了呼噜。
昨儿傍晚,一直空关着的东厢房搬进了这个游码头的蛇郎中。房东马老太说堂屋就算两个人各占半拉。此刻堂屋下的那排窗下,依次排开的那几口箱笼中有纠缠成一团的蛇,相互从中插来穿去,并不时地吐出丫形血舌发出一阵让人心腻的咝咝声,它们那扭成几股的花花绿绿的身形同样令人心腻。
这个蛇郎中一进门,冒辟尘立刻认出了此人就是在省城卖过蛇药的湘西蛇药王,但他没有同一个陌生人叙旧的意思。
这个自称叫陆子矶的蛇郎中如许多江湖中人一样,极爽快,中午他临出门前,说什么也要送包蛇药给他,说是常常跑乡,防防身。他很厌烦,但实在无法推辞,就随手将药塞进兜内。当年他出门时随身备的那份蛇药,一次也没用上,后来想想可能已经失效了,便扔了。
这个蛇郎中相貌堂堂,声若洪钟,一双眼睛清澈到底,可以让人看到骨头里,尤其是眉心上那颗大黑痣,使他的面容添了几分刚劲,令人不由得不生出一种信赖。下午出门后他想过,设若蛇郎中不与他同住一室,单凭此人的那副尊容,他也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但他独惯了,屋里一下多这么个人出来,他感到极其不便,故而他对蛇郎中非常冷淡。
屋外偶尔有人从空空荡荡的街面上走过,那路人的脚步会持续很久很久,才会在街口消失。
冒辟尘待门外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了,才从怀里取出沉甸甸的汗巾包和钱袋。他将汗巾包放在一边,而后轻轻地摩挲着这只失而复得的钱袋。一路上,他已经几次取出了这只钱袋,细细地打量着。
他不明白这钱袋怎么会出现在王庄,不过,那实在不打紧,也无所谓,要紧的是这只钱袋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冒辟尘将钱袋放在桌上,走到对面那摆满成包成瓶兽药的木架前,仔细地看了一眼那一长包斜放在前的草药,才移开贴墙摆放的瓶瓶罐罐,掀开一帘墙布。一片斑驳的墙面露出来了,多处脱落墙皮的墙面,露出一块块深灰色的老砖,他取一柄柳叶小刀,插入一块砖缝中,往外一别,那块砖悄然落入他的手中。
他将从砖墙洞内取出的一只长方形的红木匣子,放在桌上。放下匣子时发出的一声闷响,在静夜里显得特别的沉闷。
净脸净手后,冒辟尘打开了那只木匣的盖子,匣盖一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那是封在一只笔盒中的一束一枝两花的干花散发出来的香味。匣子里还有一柄乌森森的五连发短枪和一本硬壳封面的本子。
翻开本子,跳出一帧颜色萎黄画面模糊的老照片,这是爹留给娘唯一的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中有爷爷兄弟十人及子孙百十几口男女老少,一律长衫马褂和及膝旗袍。他们在一片水池花木的假山旁,或坐或立,齐刷刷地看着他,而花妮则在父亲怀里,满脸笑容如夏花绽放。
冒辟尘定睛看着照片,每次看这照片,他都会感到有一股冷气直逼心尖。
照片被置于案头供起来了,香烛的缭绕轻烟在屋内飘来荡去,冒辟尘开始了他几乎夜夜都会举行的祭奠。他冲照片双膝跪下,口中念念有词,而后三磕头。
祭奠完毕后,冒辟尘坐回椅子里,一手紧紧地攥着钱袋,一手又从内衫衣袋中取出那只用一块深蓝缎子包裹着的小银镯。
他把握着镯子,镯子很凉润,带着一种金属的固执蜷在他的掌中。握着这镯头,他闭着眼睛也能感到镯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银龙片片鳞甲。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重新将银镯内衫衣袋,又把照片夹在本子里,和钱袋一起收入匣中,连同汗巾包一齐塞回砖洞,再将砖复归原位。他随手把那柄柳叶刀搁在桌上,便开始吃酒。
冒辟尘直接对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啜着酒,他那一双在暗中隐隐发光的眼睛,盯着那块在帘后已被复归原位的砖洞。
冒辟尘左思右想了一番,还是放弃了去藕河街找王瞎子的想法,抑制着想出屋的冲动。那男孩今儿刚说到麒麟玉佩和王瞎子,王瞎子如果出事,男孩势必会联想到他们在司空坊老桥上的那番谈话。
这时,街对面那屋人家养着的狗突然狂吠起来,他认识那一条通体墨黑、威风凛凛的狼狗,这狗平日几乎从不乱吠,一副冷眼看世界的样子。
他竖起耳朵倾听了一会儿,捻小油灯,
这狗越叫越凶,冒辟尘眼中掠过一丝不安,立即取刀在手,贴在屋内门框一侧,屏心息气地警视着堂屋大门。
忽然,那狗怒气冲冲的狂吠声变成求饶似的哀鸣。
堂屋窗下的箱笼中发出一片啪啪嗒嗒的撞击声,那里的蛇奋力在箱笼里穿梭顶撞。门外街路上的石板似乎有飓风掠过,与街沿石碰撞发出一阵连绵的叮咚声,而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阿德一走到教舍楼的那片铺着大块方砖的空地上,就看到几个低年级小男生在走廊里激动地四处乱窜,接着是一片&ldo;来了,来了&rdo;的乱喊声。
楼上楼下的窗台上立马挤满了一个个毛茸茸的脑袋,这些密密麻麻的小脑袋相互询问,窃窃私语。过道两边也有不少表情严肃的人贴壁而立,过道里那唯一的一扇窗户的玻璃上有几张压扁的小脸向阿德吐吐舌头。阿德前后一瞅,然后从容不迫地伸出右手中指举过头顶,打一片惊恐地说不出话来的小脸前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