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纳克有一种幻觉,以为他可以单枪匹马地解决这类问题。加之东德国内模仿苏联对其领导人搞的个人崇拜对他大肆吹捧,更使他飘飘然。他从魏纳处得知苏联人与波恩背着东德秘密会谈后,漫不经心地说:&ldo;没有我们在场,他们什么也决定不了。&rdo;历史证明这是他的一大失误。
我自己也是棋错一着,过分依赖苏联而没有认识到这样做的后果。苏联是我生活学习过的地方,我对苏联毕生怀有深厚的感情,同苏联谍报官员交情颇深。受此影响,我以为克格勃把我们情报局当成一个平等的伙伴。我知道莫斯科从我们这里源源不断地得到了大量情报:如有关他们正面之敌的政治和军事情报,美国国家安全局编写的电子侦探的技术手册,中央情报局特工的姓名与工作方式以及数量惊人的科技情报。由于忙不过来,这位苏联联络官不得不增加一名助手帮助处理收到的这些情报。而我们从苏联人那儿得到的情报则少得可怜。不过苏联谍报机构的高级官员对此状况供认不讳,并尽自己的力量设法改变这种现象。加上莫斯科的任何变革都是步履蹒跚,我竟昏昏然认为莫斯科始终会把我们置于他们外交政策的首位。斯大林、赫鲁晓夫、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时代一直是这样。因此,1989年戈尔巴乔夫决定把我们交由北约组织处置时,我们仿佛当头挨了一棒,瞠目结舌。
话说回来,对苏联人俨然以占领国自居,毫不顾忌东德人感情的行为,我们已习以为常。昂纳克常常向莫斯科表达他对在东德领土上集结大量的武器、军队外加现在的核导弹的关切。然而他实际具有的影响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大。对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实际上,两者之间的差距十分悬殊。可自欺欺人当时恰恰是我们这个苏联帝国前沿阵地的生活特点之一。1979年,莫斯科与华盛顿的导弹之争愈演愈烈。苏联威胁说要在东德部署更多的导弹。一天,米尔克对我说:&ldo;我们才不会花费巨资为他人做嫁衣裳,砍树伐林,为坦克和导弹发射器腾地方。等着瞧吧。什么事也没有。无非是继续谈判罢了。&rdo;
不用说,当运载体积庞大的苏制ss-20导弹的车辆借着夜幕的掩护伪装成运载木头的汽车隆隆开进东德时,东德马上乖乖地伐林开路。
也许我不适当地抬高了安德罗波夫。毋庸赘言,他当然做过错事。即使钦佩他的人对他的一些做法也不能接受。剥夺索尔仁尼琴的国籍也好,将萨哈罗夫流放到高尔基城也好,不肯释放夏兰斯基也好(这些都是他本人做出的决定),皆出于同一心态:维护苏联的稳定高于一切。他对不出格的政治多元化形式的兴趣仅限于旁观匈牙利&ldo;土豆烧牛肉&rdo;式的共产主义(我们其他国家半嘲半讽地给它起了这个名字)的实验。与此同时,在苏联国内照旧实行严厉的统治。不过他在中央委员会内推行改革时比戈尔巴乔夫更为谨慎。他一手倡导的反腐败运动无论就其深度还是广度继任人中无人企及。
安德罗波夫将克留奇科夫提升为克格勃第一总局局长的决定虽在情理之中,却不明智。从1956年安德罗波夫在布达佩斯工作时起,克留奇科夫一直跟随在他左右。安德罗波夫知道克留奇科夫熟悉外交政策,一定觉得把外国情报局交给他一手栽培的这个人可以防止情报局的人看问题鼠目寸光,再次陷入钩心斗角之中。
克格勃卷入阿富汗之后,克留奇科夫在克格勃内的威信日益增高。苏军入侵后,他组织了随后的一系列特别行动,获得好评。但他缺乏安德罗波夫的洞察力,气质上也不适于做第一把手。一旦得不到师傅的指点,这位聪明称职的第二把手马上会茫然不知所措。1982年我去苏联祝贺他出任克格勃首脑时,克留奇科夫流露出对安德罗波夫近乎崇拜英雄似的景仰。晚宴上,他向我背诵了安德罗波夫写的几首诗。我这才知道安德罗波夫原来还写诗。诗写得很有水平,调子忧愁而悲伤。风格上似模仿了普希金和莱蒙托夫,主要是感叹逝去的青春或旧日的爱情。听了这些诗,我对安德罗波夫更加肃然起敬。不过一个克格勃首脑忙着背诵新当选的苏共总书记写的爱情诗总让我感到有那么点滑稽。
每次我去莫斯科,克留奇科夫总是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后面的一间小屋里,给我倒上满满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问:&ldo;有什么情况没有?&rdo;米尔克在场时,就远没有这么直截了当了。双方都要走一遍政治过场,没完没了地为伟大的革命成果和共产主义事业的胜利干杯。这两个谍报首脑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各自国家的情况并不妙。这些话出自他俩口中让人感到有点怪兮兮的。
每回见克留奇科夫都免不了看一场戏。他是剧场的常客,为看过莫斯科上演的主要剧目颇为自豪。每次看戏,他都要拿一份节目单。收集的所有节目单一律存放在他的办公室里。因此落了个兴趣高雅的名声。其实他频频出入剧场同他的收藏嗜好不无关系。80年代中期一次他访问东德时,我觉察到了这一点。当时魏玛国家大剧院正在上演《浮士德》。尽管克留奇科夫的德语十分蹩脚,却非要看一场演出。无疑他知道这是一出在世界文学宝库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戏。《浮士德》演出时间长达8小时,连我这个母语是德语的人都没有耐性把它看完。不过为了德苏友谊,我甘心舍命陪一回君子。开演大约一小时后,我偷偷溜了一眼身边的客人,发现他正闭目打盹儿。显然,歌德也让他吃不消了。第一幕演完后,他显得懵懵懂懂,一副没看懂的样子。&ldo;这个剧我已经了解了个大概。下面的不用看了,&rdo;他对我说,然后紧攥着节目单离开了剧院,对自己的收藏中又多了一份节目单感到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