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探花郎的故事被戏班子传唱到淮扬,吴家村的大人们特地早起,带家中小童去看那推着夜香车路过的吴英祈。
他指着吴英祈做反面的模样,对小童教育道:“儿啊你读书啊,千万别像他那样,像昨日带你看的那出戏里说的,好不容易考了功名当了官,不想为民请命,只想怎么陷害别人贪图富贵,将来是要被罚倒粪车的。千万不能学他!”
小童回道:“不学他!爹爹,我不想倒粪车!”
“那如果你将来考了功名,答应爹爹,要做过好官哦!”
“会的!”
吴英祈:“……”
闻着各家各户的夜香味儿,吴英祈低着脑袋推车,想用散落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
他一心想着考功名,争取荣华富贵,陷害糟糠,想攀一门好亲事,竟然忘了,幼时拜师识字,也曾立下誓言,考了功名要回馈家乡,回报恩德,要为民请命,做个好官。
从云端跌落到如今处境……他该吗?该!
又有吴家村负责收集夜香施肥的村民们,捂着口鼻凑了过去辨认一番,问道:“哎呀这不是当年塾里逢考必中的吴探花吗!你怎么穿囚衣啊?圣上英明!是当了狗官被罚了吧?”
“是吧,整条村就他一家不修宗祠,既不出钱又不出力,祖宗都不要的能当什么好官?这可不就被罚了吗?作孽哟!”
“当年我那考了秀才的堂兄到京城还想拜会探花,谁知道竟然被当成是狗一样马上关门给赶出来了,啧啧,得告诉堂兄,让他来高兴一下。”
……
这些嘲讽太多了,谁也可以来踩他一脚,吴英祈低着头,考了探花没有光宗耀祖,成了人人唾骂的狗官,再也没有脸面见吴家村一起长大的熟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吴老太太也不好过。
念在年岁大了,推车无力,吴老太太徒刑服劳役的内容,是给推夜香车的犯人们清洗囚衣。本来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指嫩得像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家中事务一向由卢瑥安全盘打理,如今却要日日洗粪衣,臭袭鼻腔,白嫩的手开始被浸得起皱。
洗多恶劣,吴老太太甚至觉得,连她的手都是臭的。
本来负责洗粪衣的老囚犯十分感激她,说道:“你来了我可欢喜了,终于不用洗粪衣了,欢迎你哟!”
劳役是上面安排的,不服就要挨打,吴老太太敢怒不敢言。
老囚犯又道:“听说你儿子被罚了推粪车,恭喜哟!”
“……”吴老太太怒道:“有什么好恭喜的?我儿子本来是堂堂探花!”
囚犯老伯说道:“这样你可以把你儿子穿的都洗干净了,每天吃饭还能见面,这不是很好吗?原本啊那些粪衣我就随便洗洗的。罚你的官真好,还让你们母子回老家劳役!按我说,本来像你儿子那种的狗官啊,应该要直接砍头!”
说的每一句话,都挑起吴老太太愠怒的神经。
吴老太太差点就要把粪衣拿去糊了那个老囚犯伯伯的嘴,可她忍住了,牢里斗殴闹事,可是要加刑的,牢头的惩罚也不好过。
面对沾满了香泥的粪衣,即使可能是给她儿子穿的,可吴老太太都不想每件都洗干净了。过惯了卢瑥安提供的荣华生活,如今这种刑罚,还不如死了干净!谁想日日接触夜香,几十年刑罚劳役让夜香腌入味,享过富贵,谁想活着受罪?
夜香郎是有工钱的,他们没有!
这种苦日子何时是尽头?
而随着立后之事被昭告天下,淮扬侯卢达能之子、太州淮扬卢氏即将成为皇后、圣上大赦天下的消息,也传到了狱中。嘲讽吴老太太的囚犯老伯被提前释放,其他囚犯都陆续受到了减刑。
吴老太太看着一个个犯人提前释放,她特意勤奋了几天,把所有粪衣都清洗干净,让她儿子也勤快些。三天后,她已经没收到自己减刑的消息,便拉着吴英祈,满怀希望地问牢头道:“官爷啊,圣上大赦天下,那我们能减刑不?”
牢头眼尾也不抬,回道:“吃你们的饭去,才刚入狱,就想着减刑?过几年表现好了再说。”
吴老太太转念一想,说道:“好好好!圣上大婚是喜事,将来如果皇后诞下皇子,肯定也是一件大喜事,到时候我们表现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减刑了?”
牢头讽笑一声,没有答话。
吴老太太见此,就当他是默认了。
吴英祈也不想日日倒粪车,更盼着减刑。可那淮扬侯卢达能之子卢氏,怎么如此耳熟?
从未关心过卢瑥安本人,连他父亲也忘记了叫什么。
还是威迫过卢达能,让卢达能立下字据永不出现的吴老太太,终于记起卢达能是谁。吴老太太记起来时,惊叫一声,向狱友们求证道:“那国丈大人淮扬侯卢达能是谁?我住在淮扬一辈子,从来未听说过有什么淮扬侯,不会是那一事无成的赌徒吧?”
卢家村出身的狱卒“呸”了她一口,啐道:“什么一事无成的赌徒,要叫侯爷!人家侯爷的儿子当皇后了,侯爷发达了,就回来修宗祠,建族学,卢家村上下读书识字全部不收束脩,提供午饭,还请了五个秀才公当先生,大善人一个,侯爷比你们两母子白眼狼好多了!”
卢家村就一个卢达能,除了他还能有谁?吴老太太听到这消息,眼前一黑,接受不了这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