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红和董慧两个走到后山,便看见已有数十个农人在去年才刚开出来的地头周围徘徊打量。
这些农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壮,有李家村的本村人,也有隔山的五里屯苗人。
燕家种这五百多亩新品种红薯土豆时亦请了周围乡民帮忙,如今红薯收成还早(红薯的生长周期约为土豆的15~2倍),土豆却是渐渐熟了,旺盛的植株引得本地乡民频频观望,流连忘返。
燕红从小路走下来,朝蹲在土豆地旁的苗人老农打招呼:“乔伯伯,来前山(李家村)咋不到我家来过早(用朝食)啊?”
苗人老农回头望见燕红和慧娘子,笑着摆摆手:“小红你莫管我,我看看地就回去。”
这位乔姓的苗人老农,是燕红大姐夫的亲爹,名唤宝山乔——宝是他的名字,山是他父亲的名字,乔是他们家的姓氏。
刚开春那会燕家种土豆时,燕红明智地没有一上来就给周围乡邻送种子,而是口称他们家这一季土豆种出来了,长势若好,就分种子给帮他们家开过荒种过地的人。
私底下,燕红倒是问过大姐夫养宝乔要不要先种两亩土豆保证乔家这一年来的口粮,养宝乔怕说服不了家中老人,这才作罢。
到如今,燕家这山谷里头三百多亩土豆长势如此旺盛,乔家的老人倒是比燕红的大姐夫养宝乔还上心了,宝山乔这亲家老伯伯几乎隔天就要跑来前山来看一趟。
早几十年前黔地虽无战乱之扰,土匪却闹得厉害;像宝山乔这种苗人老农,年轻时都被土匪抢过粮食,对于但凡能入口、又能种得活的作物都是极重视的。
现下在田埂间流连不去的农人也大多与宝山乔类似,哪天不来看一眼燕家这几百亩地,心头都要空落半天。
燕红自己也是挨过饿的农村人,自然晓得乡亲们都是什么心情,一路穿过自家的土豆地红薯地,皆主动地与来观看的乡邻打招呼。
出了东半侧开来种田的谷地,钻进特意留来将女学隔离开的树林子,没走多会儿,两人就进了女学的大门。
这个时辰,女学的学子们已经用过集体朝食、坐在教室里读书了,朗朗读书声在这一方天空下回荡。
到如今,女学的学子已扩充到一百二十多位。
来的早、进度快的已学完了道德经千字文和基础算数,沉稳心细的分班去学医术,跳脱些的、粗枝大叶的,就分班去学旁的,总有适合她们的出路——董慧闲来无事,已给学子们规划了好几条成长路线,因材施教便可。
来得晚的、进度慢的,就慢慢儿的学识字学算数,打好了基础再分班。
另有一些特殊的学生,例如聋哑或智力上有残缺的,就不用同其他学子一般课程,通常只跟着女先生学阵线缝补,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这年头,健康的女婴都不易活,更别提天生带残缺的,这最后一类学子最少,只得四个;其中一个腿上有点儿毛病的在听说读写上没有问题,被分去了医术班。
燕红与董慧进女学大门时,两个说不了话的学子就正在院子里打扫,另一个略有些疯傻的则坐在台阶上捡糙米里的石头。
燕红心疼这三个没法儿跟其他人一样正常学本事的女子,同她们一一打了招呼,这才进库房去检查存粮。
董慧就不同她一路了,直接去了医术班。
医术班的学子是各班中最多的,拢共有五十多个。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医术学校,大部分医术技术都被各家敝帚自珍、不往外传,就连自家人也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普通人哪怕是想认识些草药也没有途径,更别提敞开来教看诊问诊、针对性配方,学子们知道机会难得,但凡能进医术班的,都不做他想。
医术班的教室,是一个独立出来的、带前后院的大房间。
门前广场上堆满了学子们自己在周围山上采来的常见草药,门后临溪水的那片儿宽敞的广场则是炮制草药的地方。
《赤脚医生手册》中不仅登载了针对各种常见病的看诊辩证办法、针对性草药配方,还连各种中草药的采集季节、留根留种、炮制办法、用药时的使用细节都标注得清楚明白,堪称能从零开始手把手培养出毛脚大夫的中医神书。
也是靠着这本神级中医教材,如今李家村女学医术班已经打出了名气,附近乡民有什么头疼脑热都会找上门来求医了。
董慧检查了下几名学子用甘草水和生姜浸泡去除刺激性的远志干片,那个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残疾学子便跑来报信,说是有个岩脚村来的妇人在门口请医。
董慧打量了下众多正忙着料理草药的学子,把从岩脚村来的女学生点了出来,让她去看诊。
“好勒。”
老家就在岩脚村的女学生当初是被她父亲卖出去过的,被燕红从关家马队手上救回来后在村里没少被人说闲话,但这女孩儿心善,虽然与岩脚村人有诸多不快,有人来求诊时,她也愿意帮忙看。
这个面色与燕红一般黝黑、手脚也颇为粗大的女学生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草药残留物,起身去教室里拿了自己的小箱子,便出了门去。
等在女学大院门口的岩脚村妇人见到这女学生,面带羞愧,目光躲闪,硬着头皮上前说好话:“大丫啊,你、你二叔摔了腿,血糊糊的,你、你善人有大量,救他一救。”
这来求医的妇人,正好是女学生大丫的二婶;当日她经历生死磨难终于回到家来时,二婶也没少说她闲话。
大丫这大半年来在女学过得满足,心宽了不少,已不大计较过往,摆手道:“莫说了,二婶,带我去看看就是。”
女学所在的这片树林子,男人是不能进的,来求医的男病人也必须在林外等候;大丫与她婶子一前一后从林子里出来,便看见几个认识的岩脚村人和躺在门板上的二叔,正朝林中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