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子白天日日坐在自家的屋顶上,看着好亮的太阳,唱着妹妹远走他乡,唱到伤心处时,就放上一枪,枪声威力很大,把自家门前的几棵大树的叶子差不多都震掉光了。牛子的腿,却一天天地好起来,他没有喝什么虎骨汤,也没有上什么药,就这么坐着,一天天地好起来。德汉爷的话等于放了屁。
牛子决定再进夜巴山,要打老虎,为小丛报仇。
牛子背上枪,进了夜巴山。村里人都知道他进了夜巴山,谁也没有阻拦他,都知道他命大福大,死不了。有人送行到村口说,牛子,杀了老虎要拖回来,分些虎肉我们吃。牛子眼一瞪说:&ldo;那不等于吃了我的小丛的肉?不行!&rdo;
牛子进山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老虎。
一只老虎啸啸啸,虎尾雄壮摇摇摇。
大模大样抬头看,两眼涟涟泪汪汪。
牛子说,活见鬼,老虎干嘛哭呢?
老虎看了牛子半天,竟自往山林深处走去。
牛子举起枪,瞄准老虎。老虎并不理睬。牛子抬高枪口,朝天放了一枪,看看老虎有什么反应,老虎竟蹲下来,用腥红的舌头舔自己的毛。
牛子说,*****的,你扑过来呀!你发怒时天地崩裂大海咆哮的雄风呢?
老虎听见他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牛子想,此老虎恁地怪,好乖的儿啊!且看它想做什么,养的。
牛子就提起枪,跟着老虎慢慢地走,走到哪算哪。
转眼之间就过了三日,老虎引着牛子盘旋到一座高山下,可看见山半腰有一个山洞。牛子惊诧地想,当初我和哨兵来到此时,并未发现此山有山洞,如今这山洞这么现眼,这就奇怪了。
牛子跟着老虎走进山洞。洞不深,却很幽暗,好像很深似的。走了一段路后,牛子把火把打亮,却吓了一跳,原来老虎竟在面前赫然地挺着呢。
牛子往后退了三步,心想见鬼,老虎一旦扑上来,我就无还击之力了。不过想归想,枪还是要举人还是要反抗,不能白白等死。牛子就估不透,他从容地举起枪,老虎还是挺着不动,牛子的枪准确无误地瞄准老虎的眉骨,老虎还是不动。牛子这时要勾动扳机了,老虎竟低垂下头,悲哀地看着地上的石头。
牛子万分不解,随老虎的眼光走动,才发现石头后面有只老虎娃,已是尸僵骨硬。看情形,是饿死的。
原来如此,老虎的儿子死了,它正伤心呢,它不想活了呢。
牛子收起枪,对着山洞的上面说:&ldo;小丛,非我不与你报仇也,实在是情重于天地,天地间情重泣鬼神啊!我已无力杀死老虎了。老虎,你就好自为之吧!&rdo;
牛子一步一步下得山来。老虎在洞口长啸几声,算是为他送行。牛子说,你就好自为之吧!
这就是牛子当年与老虎的故事,那一段牛子永世不会忘记的故事!那是他和小丛的故事,那是他和哨兵的故事,那是老虎、师长、小丛、哨兵、牛子共同写下的故事,都过去了。现在只有牛子还在,老虎还在。
第三章人鬼之间(八)
八
现在,牛子忽然从梦中醒来,啊,这只虎,不就是当年吃了我心爱的小丛的虎吗?我为什么不把它干掉?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为什么不把它干掉?今年是雪灾,你又到了我的家里,又是来觅食来了。好吧,我今天就是要干掉你。但你如果是觅食,要吃人的话,就吃掉我的瞎儿,先吃掉我的瞎儿吧,他活在世界上也是受罪,他的眼瞎了,活在世界上许多事都不方便,还害我们,你先吃掉我的瞎儿,让你做饱死鬼呢!
老虎温柔地舔着牛子我爷爷的脸,腥热的臭气直往牛子的脸上喷,把牛子臭得天昏地暗。牛子说,完了,我小命休矣!只可惜我这一辈子还没活过瘾,还有好多的山珍海味尚未吃到呢。唉,我也没有作很多恶事,干嘛要丧命于虎口呢?老天爷啊老天爷,你真是瞎了眼!牛子我哪点对不住你?当年你让这只虎吃了我的小丛,当年我怜这只虎死了它的儿饶了它一命,当要感恩戴德才是,怎么会到了今天,还要让它来吃掉我?不公啊老天!好吧,我无非是杀死哨兵,你硬是要一命抵一命呢,我也不反对,但你可以用其它的方法啊!干嘛非要用老虎吃我这种办法哟?行了,既然是命中注定,我也就将就些了,牛子我乖乖地认了。下口,虎儿,干净利落些,休要我痛苦难受!
牛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等老虎下口。
竟出乎牛子意料之外,老虎舔了牛子的脸后,又走到堂屋中间,很乖地坐下来,闭上眼睛,像睡觉一样。
牛子半天才睁开眼睛,看看浑身如筛糠样发抖的奶奶,正在倾耳细听动静的大伯,再看看如同睡熟了的纹丝不动的老虎,喃喃说:&ldo;究竟是什么回事?未必我是在做梦吗?我梦见了老虎吗?这不是真的吗?&rdo;
牛子抓起枪,重新装上弹药,瞄准老虎,搂火,枪响了,子弹没有打出去,把枪膛炸开了,牛子吓得把枪丢得老远,差不多丢到了屋的厢房里。还好的是,虽然枪膛的爆炸声很大,把屋顶上的扬尘震得抖落一地,但没有伤着任何人。
老虎甩甩头,咆哮一声。
牛子自言自语说:&ldo;革命战争年代我打仗,打来打去不知道打出了什么名堂。结果把师长赔进去了,又将师长的女儿弄进了虎口。争风吃醋还搭进了哨兵的青春。和平年代我打猎,打多了杀多了老天爷安排报应我给我生了个瞎儿,弄得我养也不是不养也不是,其结果他的本事比我还高,将来也是杀人放火的料。后来不知是哪根神经动了土,叫鬼神到我家里吵闹。如今老虎上了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枪先是打哑炮打响了又炸了枪膛,差点炸死我这条老命。我简直是被搞得糊涂又莫名其妙,我现在被你们这些东西搅得成了神经病是人是鬼我自己都不清楚了。唉唉唉,谁来给我指点,谁来给我开导?让我明白我究竟是走错了什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