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掌心柔腻幼滑,在唐流伤痕累累的手背上一搭一搭地轻抚,唐流只觉似有条赤链蛇反复爬过,恶心、厌烦、不洁,她随手推开去,站起身转头就走。
&ldo;让她去吧。&rdo;太后向闻声赶来阻拦的女官摇头,气定神闲地端了茶杯,啜一口,看唐流身影穿过窗口,侍卫们紧跟着她,重新送入牢中。
她坐在原地,捧了冰纹茶盏,脸上再无一丝笑意。也只有在对面无人时,她才会露出疲倦,心事重重,因而更看得出年纪,再精致华丽的衣饰妆容亦无法掩藏。
她已经老了。
如同一个普通老妇,常常忘记些小事情,有时独坐在阳光下,她甚至会不自觉地瞌睡过去,醒来时又突然地眼花,心头大跳,疑窦暗生。
然而事情却是层出不穷,一桩桩夹头扑面,并不比年轻时少了一件,还有这些陈年老事,原以为不会再见面的人……她放下茶杯,叹口气,面无表情。
&ldo;去把罗永城带来。再叫人换一桌点心。&rdo;
罗永城被烟熏坏了眼,一路流泪不止,宫人用露水替他洗濯,方才半睁开,模糊看到太后,冷冷&ldo;哼&rdo;一声。
太后已在旁边细细打量许久,半天,忍不住长叹:&ldo;晟儿,你怎么苍老至此。&rdo;
这句称呼已多年未用,此时说出来,两人都不自觉地吃惊。
罗永城本来满腔怒气,被一声晟儿叫得闷沉到底,他捺耐脾气看太后,纵然锦衣玉食,修饰有度,到底与三十年前那个娇艳媚人的女子判若两人。先前玉石般透明盈润的肌肤沉静至老练象牙色,然轮廓保存完美,如一只浓妆艳壳,不动声色里,逐渐被岁月吸髓一空。
&ldo;来,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桂花云片糕。&rdo;太后亲手端了玛瑙盘,艳红金丝玛瑙底上堆云彻玉般齐码了雪融融的点心,色彩鲜亮诱人食欲。
罗永城沉默,记忆深处某些儿时印象浮升上来,他伸出手去,却又停住,粗壮质糙的手指不再是曾经粉团般的旧貌。原来他竟失去了这许多快乐,风尘阅历后,生命只余苍凉无穷。
&ldo;晟儿,你一直在恨我,对不对?&rdo;太后道:&ldo;只是我没有想到,过了这些年,你仍在奋力将之付诸行动。&rdo;她侧了头,眼里有些哀伤:&ldo;记得以前你也曾叫我母后,每日奔来我房中玩耍,一手抓了糕饼食物,一手去牵子楚。他个头才长到你肩膀,话也说不大清楚,而我坐在椅上看你们抢糕饼打闹,一看就是半日,这一切,好像才过去不久。&rdo;
罗永城低头,静静地听,在飞奔而去的光阴那头努力寻找两个孩童嘻笑模样,然而只寻到多年积压的委屈、伤害、疲乏与痛楚,他猛然甩头道:&ldo;那些都是假的,子楚才是你心目中唯一的皇子,我根本不该被生下来。虽然父皇疼爱我,你表面上照顾我无微不至,然而背地里,你甚至不愿意请人教我读书写字!&rdo;
&ldo;你并不喜欢读书写字。&rdo;太后淡淡道:&ldo;晟,你忘了,你只喜欢舞刀弄剑。&rdo;
&ldo;那为何在父皇病逝后把我赶出宫外?在宫中宣称太子染天花而亡,难道这一切不是你一手安排?&rdo;
&ldo;不错。都是我的主意。&rdo;
&ldo;若不是父皇迫你起誓,也许我真会在那一年死去,你是断不会留我活在世上。&rdo;
&ldo;也许。&rdo;太后说,她不笑时眼波仍是如水,却是一泓幽幽深潭,引人溺足而入,她抬了头,毫不掩饰:&ldo;也许我会这么做。&rdo;
如此肯定,罗永城反倒无话可对,他气得脸红颈粗,胸口剧烈起伏,一指她,怒道:&ldo;你……&rdo;
&ldo;我有我的道理。&rdo;太后不等他骂出来,抢先上去,阻止:&ldo;晟儿,你真以为自己是王婕妤的儿子?&rdo;
&ldo;什么?你又想编什么故事?&rdo;
&ldo;我说的都是真话。&rdo;太后突然笑,摇头:&ldo;其实我也很想再与你见面,省得你日夜怨恨,到头来却全是场错误。&rdo;她站起来,从房中橱柜里取出只紫檀嵌宝首饰箱,上头一只玲珑金锁,从发上拔了金簪,簪头曲曲,竟是钥匙,插入锁里,应手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