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那妇人下车时,太明才觉得舒一口气,心情轻松了。
台车沿着溪谷穿越地前进。台车不断发出隆隆的如雷之响,在山间传出回声,随着台车的前进,眺望得到的景色陆续地变化。
仰望悬崖绝壁,从头上压下来似的,而眼下就是清水如碧的湛然深渊的展现,头上有鸢飞着,在这深奥之地的大自然中,人类就只有太明和车夫而已。太明的心灵体味到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而车夫看来虽然粗野的样子,其实很亲切,例如台车到了&lso;牛斗口&rso;时,对于那一带的故事,加以种种说明。那一带,从前是蕃人出没有名的地方,曾经发生了几十个人的牺牲者。还有关于开拓这个地方的隘勇(当时台湾人警丁)的英雄故事,据说他们都只有少数一两个人在隘勇线上守备,维持地方治安。
台车接近煤矿坑时,便遇到许多搬运煤炭车,也看到矿工们。然后到达一条小街,那里充满了一种炭坑街特有的、粗犷的空气。
太明到了那笔迹熟悉题著「云梯书院&lso;的陋屋前时,已经是黄昏了。这荒凉的偏僻地方,做为一生奉献于礼教的彭秀才安息之地,实在过于苍凉。但这也是那已消失了的时代一个象征的风景。太明心里有复杂的感慨,他站在那门前,望着那熟悉的笔迹。
不过,彭秀才的葬礼相当体面,从他的遗族和门生中,太明看到昔日的同窗李乞食,其余大部分是不相识的云梯书院的前后期同学。
出殡仪式在翌日上午十点举行,仪式完毕后,出殡行列肃肃然出发,前头由写著「故秀才彭逸民先生&lso;的大帜作为前导,又立著「大梦南柯&rso;、&lso;驾鹤仙游&rso;等二、三十支的吊旗,送葬行列中,也有矿工休工来送,这是对在那小街过完其余生的彭秀才的最后相衬的装饰。
太明在葬仪完毕后,立即先回去了。他有一种好像从古代的亡灵、古代的空间中逃出来般的心情。彭秀才有彭秀才的时代,那里有他的努力、牺牲和开拓的功绩。也许他想在自己住惯的思想中,一直闭门永远地过着的吧。这样就随他这样吧。而我有我的时代。太明这样想着时,觉得辉煌灿烂的新时代,仿佛在向他招手似的。当他从冥想中冷静过来时,台车辘辘地发出声音已过了牛斗口,向街上,向街上一直跑着,两旁的山和树木向后向后跑过去了。
爱和告白
秋季的新学期虽开始了,但教职员室里还是笼罩着暑假休闲的空气,话题是去钓鱼或海水浴。在教职员室里,也看到内藤久子那像少女般晒过太阳健康的脸,还有瑞娥那依然如白瓜(越瓜)般苍白的脸。
有一天,太明陪校长到那冷清的龙眼林里面的甲长(部落长)家里去访问。甲长一家全专心在制作细竹器,一看到校长和太明,立刻一家人都忙起来招待贵宾。
太明今天是当校长的通译随行去的,看见甲长一家欢迎他们,忙着要买啤酒来招待,心里很难过他们的破费。这部落的人靠卖采收的龙眼为主要的收入,而龙眼每隔一年才收获一次,除此之外,便是像这位甲长这样勤做细竹器,或当苦力为副业,勉强来维持生计。学校里有些连学用品都购买不齐全的学生,大都是来自这一带地方。太明因为知道他们的生活困苦,而却接受他们的破费招待,所以心里感到难受。但是校长对于这些显然不大在意。太明当通译的心情沉重。
归途,校长因为喝了啤酒的醉意轻嘴起来,蓦地开玩笑般的对太明说:&lso;听说你和女教员交情不错,是内藤久子吗?还是瑞娥呢?若是你有意,我可以凑合。&rso;因为校长的话突如其来,太明一时不知怎么说,脸色发红了。校长说话的轻薄和粗俗的语气,也使他不敢恭维,校长的话似乎有什么另外的意味,使太明注意,校长既然这么说,那么这事情在学校里无疑的已经成为风言风语。若既已成为这样,那就不妙了。不过,瑞娥的事姑且不论,久子的事,他爱慕她只存在他心里而已,所以太明无法以平静的心听到说,他跟她交情好。他并非不梦想跟她结婚,但要实现,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不过,这和恋慕的感情有别。校长这半带开玩笑的话,太明的恋情便被苦闷的挑了起来。
九月里的有一天,瑞娥急忙跑来告诉太明,久子将要调到别的学校。瑞娥说:&lso;久子老师,将要调动呢!&rso;太明听到这句话时,感觉他脚下站立的大地倏地陷落似的,次一瞬间校长那天别有意味的话,在他的心里鲜明地回想了起来,愤怒和悲哀,和对久子恋慕的心情一时全混合著逆流上胸坎。他心里惊慌失措,想着:&lso;现在正是对她告白的时候。&rso;失去了对她告白的这个机会,那么他将会永远失去获得久子之爱的机会。太明这样想着,坐立不安起来。
太明在瑞娥面前感到很难堪。
他找了一个理由让瑞娥先回去,一个人心情混乱的待在教室里,卑劣的校长显然是为了拆散太明和久子,而把她调动教职。久子究竟是知道这事情的吗?若是知道了,不知她的感受将如何呢?他想弄清久子的心情。
太明走到久子的教室前时,怦然停住脚步,隔着窗户,他看见久子迷惘的坐在桌子前,桌子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去,而仍然坐着沉思的样子。太明顿时鼓起勇气走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