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终于各自说得情绪激昂起来了。
那社长甚至说,为了遂行当局的方针,纵然水池下方的田都变成无水灌溉的看天田也在所不计。至此已没有妥协的余地了。这分明是一句暴言。太明毅然决然的从坐着的椅子站起来。或许为太明的气魄压到的吧,社长叫住太明,自动妥协的说,只缴纳水租,并且在一两年内水池仍然可以蓄水。多么的狡猾,讨价还价,那么何不一开始就说要这样处置呢?这也是政府机关处理事情的心理吗?太明愕然。他走出水利会建筑物,看见其后面有七、八户相当好的宿舍。那是水利会的职员宿舍。从里面传出留声机唱片播放的目下咖啡馆流行的,低级趣味的日本流行歌。
&lso;以水租之名由民众身上榨取的血汗,结果是注入这种事。&rso;太明这样想着,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他抬起那因为愤怒而发热的视线,看到浴着微弱的冬阳,掠过大雪山顶上那白云的来去,似乎也有点孕育着不稳的气候。
母亲之死
战争时的一年相当于平时的一百年。以平时所见不到的激烈的速度与压力,一切的事物都在改变着。连植根于台湾人的历史与传统的种种风俗或习惯也不能例外。首先,义民庙的拜拜改变了。以往每年到了七月中元节,十四乡的居民聚集,供上一千多头的牺牲猪,使数万民众狂热的榜寮义民庙的大拜拜,今年连台湾歌仔戏也不能上演,像火熄了一样。还有旧历改为新历,太明的家也与村人同步调,迎接非常时期的新历的新年。那是没有情绪的,仅是形式的过新年。他母亲阿茶只过新历年意犹不足,到了旧历过年,她念念不忘又私下做了年糕,再一次祭拜祖先和妈祖。
又在高喊增产声中,到了插秧的时期了,因为当局励行插秧要&lso;正条密植&rso;,取缔严厉。由于没有励行正条密植,而被传去挨警察申斥的农民前仆后继。被叫去的农民,要罚跪水泥地上一小时以上,还被打耳光。尽管如此处罚,农民与巡察的技术人员,或乡公所的职员之间,还是不断发生争执。例如因为励行正条密植,插秧的间隔用尺测量,若没有按照规格:纵二十一公分,横二十公分,检查人员使挑剔、指责。
例如有一个老农,同一的田,从童年时一直种到七十岁了,凭他自己的经验,他知道最适当的而收获量也最多的插秧法,因此他不改变,但巡察人员用尺测量后说,不合规定而挑剔。
老农便说明,从他的经验中得来的方法没错,上田和下田不同,因此不能一律如规定的插秧,还有通风不良的低洼地,如果过于密植,出穗时容易发生稻热病,以及若没有适当的间隔,稻茎生长不粗等的情形,希望能够按照他自己的经验插秧。太明正巧为这个老农当通绎,觉得老农的话说得有道理,但乡公所的人不听老农说的话。
&lso;不行不行,不照规定绝对不行,重新插秧,否则明天到乡公所来!&rso;最后是这样威胁。他们只知道要农民依照规定,实际如何无所谓,硬要把一切纳入规定的铸型中才行,即使因此而出现减产的结果也不顾……老农对于官员的这种石头脑袋非常气愤:&lso;你娘的……&rso;他嘟囔着,咋舌,把犁放入田中挥鞭:&ldo;呵伊,嘘嘘&lso;的赶着牛,把一列一列整齐地刚插好稻秧,让牛惨不忍睹地践踏倒。老农因为慑于官员的命令,不得不把自己费劳力刚插好的稻秧,自己用犁头铲除,太明想到老农难受的心情,非常同情。官员们看了,这才同意:&rso;好,我们回去吧!&lso;临走时对于这样的对待老农,官员也觉得尴尬,便对太明讨好似的说:&rso;老头子的脑筋顽固,这方面年轻人就容易了解。&lso;在严厉的取缔下,所有的稻田,纵横都按照规格整然如棋盘一样被统一了,使当局满意。但结果显然并没有达到增产的效果。尽管如此,当局依然固执于在桌子上计算出来的增产目标,因为实际的收获量未达到,便怪到农民头上,农民对于这过大的要求叫苦连天。而这增产的要求,以更加严厉的形式,压在农民身上来。突然,台湾被分配到应提供一百万石的米,这提供米的运动开始了。
在农民之间有一句:&ldo;四五九月人情断绝&lso;的谚语。在农村里四、五、九月经济枯竭,所以人情淡薄。农民插秧后,应支付的费用都支付了,然后便期待着收获,灌溉、除草、撙节度日,盼望着收获的时期,四、五月的田圃放眼望去一片青青,是对于未来的收获孕育着希望的月份,但生计是苦的。而且,丰收歉收全赖天候而定,所以农民关切天候,祈祷不要有暴风雨,他们翘首而待收获之时。就在这样的农民头上,突然下达了供出一百万石米的命令。街上的人已都在谈论这件事,而当事的农村却还没让他们详细知道,因此蒙受最大牺牲的农民,尚不知道其实情。不过,随着街上传说的各种消息,农村不安的空气也展开了。
有一天太明在花生田里除草,附近的三、四个农民聚集来,说起了有关供米运动街上所传的流言。
&lso;听说街上已买不到米了,米店都空空无米。&rso;其中有人说,米总是不够的,有人说,别的地方一定可以买到米,有各种意见。但米粮的问题已开始急迫了,显然已是没有怀疑之余地的事实。这天晚上,太明的母亲阿茶说,最近村子里频频被偷窃番薯。太明听了,认为这和米不足有关系,便把白天在花生田里听到的话告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