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里,他们都称呼幼时的名字。程玄度敏锐捕捉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骤然调整到了社交状态。抬头——笑容一寸寸收敛,接近凝固。依在门框边的男人,换了副打扮。没有平时的休闲散漫,头发乖顺地垂下,碎刘海中和了眉眼的过份精致,反衬出了几分细腻和温和。人模人样的。出于职业习惯,程玄度对身材的重视度会更高。现在的男性大多疏于健身,又喜欢要求别人。他却不同,脊背笔直,又不会太刻意。衬衫下的肌肉线条隐约透出蓬勃的力量。难以忽视。“这是……要去约会?”福年试探地问。程玄度摇摇头。偏偏这人开口就要唱反调,还带着生怕别人不会误会的刻意。“我来接你了。”“怎么不接我电话?”这两句……哪句她都不想作答,更不想给出解释。失眠一夜,最终的答案却是自暴自弃。不符合她的性格,可眼下,却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显然没用。被许弭带到车上后,程玄度仍有些恍惚。那人却没受半点影响,还颇有心情地播放了音乐。出了市区,一路到了城郊的琅玕小筑。正值夏日,琅玕小筑是不同于闹市的清凉,周围种着郁郁葱葱的翠竹,把夏日的焦躁感带走了几分。倒是个世外桃源。“环境不错。”她从不吝啬夸赞。许弭很轻地嗯了声,仅仅一瞬,又道,“我喜欢清静。”什么笑话?嘲讽的话几乎是张口就来,“嗯,喜欢清静,上次的派对,我记忆犹新。”自然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许弭无奈地笑,回得隐晦,“我只记得,你的脖子很漂亮。”呵。程玄度冷笑,不甘示弱。偏头,画着银白色眼线的眼睛,自带挑衅,“我也记得,你为女人扎头发的技术,很老练。”许弭没再回应。车安稳停下。可程玄度那颗本就不算安稳的心,在没有得到答复后,变得更烦躁了。就连安全带也在和她作对,拉扯中,竟和带有珍珠装饰的肩带缠绕在一起。砰地一声……另一侧的车门被大力关上,下意识瞥了眼,人已经下车了。更憋屈了。程玄度咬着唇,有些想骂人。车门却突然自外打开。男人弯腰,俯下,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装模作样的,给谁看?想说些什么,但没来得及。男人的动作更快,指尖拨弄着,轻松解决了缠绕在一起的肩带。太有分寸感,就连皮肤都没有碰上,像他,又不像他。奇怪。“小时候,我跟着外婆生活。”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来极其莫名,除了换来了一个白眼,便再无用途。可在看到祝青玉的那一刻,程玄度瞬间读懂了刚才那一句。那一袭碧色的旗袍,像一抹烟云,让那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和身后的翠竹接近融合。银发被一根木质发簪绾在脑后。她自然展示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温和地目光落在了程玄度的身上,是长辈对陌生晚辈的关怀,没有不解和探寻。大概环境和主人的心性相通。祝青玉温和的,像是一副新鲜出炉的山水画。她也确实和山水结缘,年轻时便是国内很出色的工笔画家。程玄度接触过她的作品,还偷偷去蹭过她的课。只是没想到,年少时喜欢的前辈,竟是许弭的外婆。以至于……程玄度有一瞬的后悔。后悔和许弭赌气,刻意打扮的像个夜店女王。更后悔答应了他。险些失了分寸。问候也是由许弭带节奏,程玄度全程低着头,手不自在地拉扯着超短裙下摆。像是一个撒着拙劣谎言,但被大人尽数看穿的孩子。她不敢和祝青玉对视,就连一起欣赏那些过去她喜欢很久的藏品,也显得兴致缺缺。“不舒服吗?”趁着外婆去画室的功夫,许弭轻声问。程玄度摇摇头。“你的脸色很差。”担心他会一直问下去,只好随口扯谎,“就是那个来了,今天第一天。”许弭愣了下,突然笑出声。原来不是烦他,放心了。笑什么?程玄度蹙着眉,要不是考虑到环境不太合适,还真想给他一脚。这人却又及时收敛,莫名丢下了一句“等我”,匆匆离开。把她一个人丢在不熟悉的地方吗?这个许弭还真是……无力吐槽了。等了几分钟,祝青玉没回来,许弭也不知去向。程玄度不好随意走动,只好小范围地打量着周围的装饰。“你是谁?”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吓得她险些碰倒矮柜上的花瓶。小心远离,仍是心有余悸。回头,一个女人镇定地坐在了许弭刚才的位置上。三十岁左右的年龄,短卷发,眉眼和祝青玉有几分相似,但气场相背,女人眉眼里,尽是精明。“我……”开口却不知道怎么继续。该用什么身份。“小姨?怎么突然回来了?”许弭及时出现,端着个小托盘笑得灿烂。臂弯上还搭着张薄毯,乍一看像是高端会所里的服务少爷。魏识理挑挑眉,似乎看出了什么,“听说你今天过来,还以为能看到你的未婚妻。”那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提醒。程玄度勉强扯扯嘴角。魏识理显然失策了,这句话没有让程玄度难堪,更无法敲打许弭,他自有一套成熟的装傻手段,“来这里最重要的,当然是要看外婆啊。小心外婆又要教训你不关心她。”魏识理的脸色不太好。程玄度擅长观察,自然没错过魏识理偶尔看向她时,露出的鄙夷。倒也不觉得生气。魏识理讨厌她的理由……必然和许弭脱不开关系。也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把陌生女人带去看外皮……怎么想到奇怪。更后悔了。这边正思索着如何保持距离,那边却没有一点边界感。许弭大大咧咧地放下托盘,递给她一个小勺子:“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应该会舒服点。”程玄度:……尴尬到脸上都快冒出热气。并不是很感动,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许弭却无所顾忌,顺势把毯子搭在了她的腿上。动作太自然,一时让人分不清他是故意表演,还是真的关怀。许弭的生母魏知书离世后,魏识理作为小姨,几乎是盯着他长大,也算明白许弭的性格,嘲讽起来更是毫无客气,“这是夏天。”许弭面不改色,“这里没什么太阳,寒气重。”魏识理轻笑一声,“你倒是孝顺,也没见过对你外婆这样。”程玄度:……无语几乎成了本能。“好了,”魏识理似乎看出了什么,指挥许弭,“你外婆在找什么东西?怎么一直没回来。你去看看。”许弭不太情愿。程玄度自然听出了魏识理的言外之意,主动劝他:“去吧,我在这儿等你。”许弭的担心没错。他刚一离开,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魏识理开门见山地丢出一句,“你知道许弭要结婚了吧。”“知道。”原来是要说这个。“那你还跟他回来。你想要什么?”不友善的语气,就连眼里的不屑都是她经常看到的。一点也不陌生。程玄度没有疏忽,却也没有过于在意,“小姨说笑了。是要看许弭要什么。”魏识理眉头轻蹙。许弭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带这个女孩回来的目的,几乎……可是不行。“不妨明说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他和程小姐的婚期就要定下了。都是女人,我想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