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方面怎么说?」她走至他的身畔,有些看不清低垂着头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我妈得了癌症。」他制式地说着从外婆那里听来的消息,「已经是第三期了。」她怔了怔,因从没听过他这种冷清的声调,也从不知道,此刻弯曲着身子坐在钢琴前的侧影,竟会陌生得像是个她从不熟识的人。带着试探性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发、他的面颊,然而杜宽雅却拉开她的手,低首盯着黑白琴键,看也不看她地道。「小嫣,妳回去吧,今晚我想一个人静静。」蕴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音调,听来,再呆板不过,也像是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伍嫣转身往窗边走了几步,再次回头看着他那孤单的背影时,她低声地问。「为什么?」杜宽雅木然地垂下眼,「因为我的心好像快坏掉了,不修理一下不行。」他知道,这一次母亲终于能够重返故里,不是因为对父亲的爱已死,也不是因为她想回家求得什么家人的谅解,而是死期将至。也因为如此,外婆这几天才会明显地躲着他,并在夜半里,独自一人躲在房里为了心爱的女儿埋首哭泣。外婆或许是可以一如以往的逃避,但必须面对现实的他呢?在亲手送走了一个疼爱他的外公后,再过不久,他又得亲手再送走另一个不爱他的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多年来对他的存在从不在乎的母亲,这一回,居然要他一天天的倒数着她的死期?他不知道所谓的亲情,究竟还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轻柔的脚步声,不理会他的拒绝,顽固地停伫在他的身旁,伍嫣伸出手揽着他的肩将他拥至怀里,接着低下头来,一下又一下地以脸颊偎赠着他的发。他动也不动地问:「妳在做什么?」「我在给你爱喔。」「爱?」「父母不能给你的爱,我给你。」她两手捧过他的脸庞,抬高了他的脸,让他看见她面上丝毫不动摇的笑意。杜宽雅怔怔地望着她明亮的眼眸,不过多久,想逃的感觉争先恐后地在他心头漫了开来,而他就像个快要溺水的人,逼迫着自己得快些离开这窝藏着漩涡的水面。她苦涩地笑问:「有必要这么意外吗?这世上有很多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爱着你的,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下意识想抗拒的心情,像盆正烧灼得炽热的炭火,一路自他的腹中灼烫至他的喉间,他不语地别过脸,但还未来得及逃离,却被她牢牢捉住。「看着我,不要逃避。」伍嫣使劲地以两掌拍打在他的面颊上,「你究竟在害怕什么?」被打得神清气爽的他,脑际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后,他喃声地说着。「我怕……一旦我拥有了,它就会不见了。」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的吗?不要去想拥有,失落就不会那么大,这点他虽是在父母身上已亲自领教足够了,但他仍究是太大意了,他不该在那个当年亲自将他接回官邸抚养的外公身上,放置了太多太多的爱,因为那个总像要弥补他什么的外公,是他在这人间首次体会到的温暖,于是,他很放心的去拥有那份属于亲情的爱……直至外公走后,他才明白,就算是拥有,也是有期限的。「不要怕,我很有耐心的。」伍嫣朝他漾出一个大大的笑靥,「加上我也自认我够顽固,所以,我会有耐性到让你都会觉得厌烦的。」他不语的看着她,眼瞳中泛着不解。「我不聪明,所以我不会管你的过去也不想知道你的未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迷上你很久了,而且我的死心眼还刚好非常的无可救药。」他茫然地看着她自信十足的脸庞,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她用力揉揉他的发,「还有啊,你也不要低估了四海的友情浓度。我相信,只要你难过得掉下了一滴眼泪,四海他一定会抢走我爸的菜刀,然后半夜跑去砍了那个欺负你的人的。」他值得他们那样做吗?尚未来得及去体会她说这些话的心情之前,伍嫣已一把拉过他,强势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不容他挣扎,也不允许他抵抗。「你不是一个人的。」她一字字地敲打进他的耳里,「我们都在这里不是吗?我们不会离开你的。」在心房被扯痛的那个瞬间,他伸长了两臂,犹不及去理清那是因何而痛时,紧密地将她搂住,力道大得就像是他随时都可能会失去般。「小嫣……」「在这呀。」聆听着他在她怀里的低喃,她柔声地应着。「小嫣……」「我是不会跑掉的喔。」「小嫣……」「再抱紧一点也没关系的。」她款款拍抚着他的背,鼓励地再把他捉牢一些。「小嫣……」「相信我吧,我的王子殿下。」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晚热闹的用餐人潮,终于从店里逃出来的伍嫣,才穿好了外套走到外头,就看见已经有好久都没来这里接送她这洗碗工下班的杜宽雅,正倚在店旁的路灯下等着她。「你怎么来了?」随着天气愈来愈冷,他的母亲也愈病愈重,近来他不是常在医院里陪着他的母亲吗?「只是想来接妳回家。」杜宽雅微笑地看着兴奋地跑至面前的她,并伸手摸了摸她红通通的脸蛋。「终于知道要想我了?」她笑吟吟地打量着这个近来已经不称职很久的男朋友。他记仇似地瞄了瞄她,「我可没忘记昨天晚上是谁把我踹下床的。」「另外一脚是四海踹的。」她不忘要拖另外一个肇事者下水。「你们这两只无尾熊,不要冬天一到就老是把我当成热水袋。」他嘴上虽是抱怨个不停,但还是向怕冷的她伸出一掌,「把手给我。」遭他握住的手,被他拉着藏进了他温暖的大衣口袋里,而后他们沿着走惯的小巷,靠着彼此的肩走向回家的方向。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晚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不急着回家,或许是因为,他不想太早回去面对外婆那一双近来总是偷哭过的眼眸,而她,也不想纵走身畔好不容易才又再次专属于她的这一份温暖。行经以往他们总会在回家路程上停下看星星的小公园时,杜宽雅拉着她走进了公园里,在微暗的光线下找到了那座设置年代久远的秋千,坐至上头后,他再拉着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妳知道流星为什么会坠落吗?」与她一同看着满天繁星的他,眼中似是抹上了什么回忆。她微蹙起秀眉,「地球引力啊。」常识题?「也有人说,那是因为它们背负了太多的心愿。」每夜每夜都有那么多人对夜空许愿,那些不知承载了多少亿万个心愿的流星,想必也会沉重得不得不在地球搁浅。她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我不会许愿也不会拿着网子围捕它的。」「看,那是猎户座。」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指向天际最灿亮的两颗一等星,「虽然它们看起来都很相近,但其实猎户座距离地球最近的星星有两百四十光年,而最远的,则在一千五百光年外。」「明明都看得到,距离却相隔了这么遥远?」「嗯。」见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他干脆把脖子上的围巾解开,再将两人暖呼呼地围在一起。「你想,以后我们还能像这样一起看星星吗?」她淡淡地问着,那语气,不像是在问着什么遥远的未来,而像是在问个已经在她心中有所准备的事实。近来在深夜里接过几通来自国外电话的杜宽雅,沉默了好一阵子后,并无心躲避她藏在话里的问题。「……总会有机会的。」感觉天气似乎因他的话语一下子变得更冷了些,伍嫣跳过了这个话题,刻意清了清嗓子忙着转移话题。「对了,最近我妈都不肯摔你了。」虽然他偶尔还是会来隔壁的道场走动,不过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家老妈却像转了性子一样,都不再对他痛下毒手了。杜宽雅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道:「那是因为她怕要是摔坏了我,隔壁家的富大少就得哭着接收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