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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程希的耳力可比普通人强太多，这句含混的嘟哝程希听得清清楚楚，不由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个年轻的舅舅，性格里竟有如此真实又黑暗的认知。是这个时代吧，才造就了他这样的&ldo;怪物&rdo;。看他昨天面对老向时的表现就知道，他平时装得跟个大人似的虚伪客气，想法与做法却完全是两回事。

&ldo;舅舅，你刚才说你还旷工？你是什么工作？&rdo;程希问。

刚才还感性地深沉了一下的解信诚，听见这个问题，脸腾地就红了，粉粉一片，还挺可爱，声音也压低不少：&ldo;其实算不上什么工作。就是街道上办的一个做工装的作坊工厂，就十几个人，因为残疾人优先，我才有这个名额。我不爱去……反正去不去都差不多。&rdo;

程希眨了眨眼，心里算着，六六年就全面停课闹革命了，那时的解信诚到底有多大：&ldo;舅舅，你今年多少岁？&rdo;

听一个小娃娃打听自己的年纪，解信诚多少觉得有些好笑，拍了拍程希的脑袋，笑嘻嘻地说：&ldo;十九岁，开年就二十了。小不点希希，你几岁了？&rdo;

&ldo;我四岁了。不过，你真年轻。&rdo;程希感叹一句，见解信诚就要变脸，连忙加了一句：&ldo;比我妈妈小四岁。&rdo;这才见解信诚点了点头。

&ldo;说起年纪。&rdo;解信诚似乎拿程希当成与自己平等的成人来对待了，皱了下眉：&ldo;咱们真得早点回去。林强……哦，就是我家邻居，发小。你得喊林叔叔。他比我小一岁，我来的时候，他就说他开年就要去参军。我们回去晚了，可能会见不到他了……&rdo;

听着解信诚絮絮叨叨，程希的思绪散开来。仔细算下来，六六年的时候，解信诚才十岁。将将小学毕业而已。这一耽误就是十年。一个小学毕业的成年人，而且还是个残疾人，在今后的世界里会处在什么样的阶层，程希完全可以想像得到。

来到这里之后，程希第一次产生了&ldo;这是最坏的时代&rdo;的想法。只因为几个人的弄权，就完完全全地耽误了一代人！不，也许算得上两代人，三代人了。当时的初中生一代，高中生又一代，上亿人的青春就这样被抛弃了，可悲可叹！这真是，只有本国才能发生的事！程希想着都觉得有怒气都无处发作，生生只能憋着。可恨！

算了，不去想这些。无论如何，一切终将过去，未来……程希看了眼吃柚子吃得开心不已的解信诚，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他视我为亲人，我就不会让他受苦挨饿。一定要让他快快乐乐，再也不会想起人比怪物可怕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出发上京。

12

12、母亲往事…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舅甥俩兴致勃勃地一路说呀说呀，对柳树村没什么可说的，除了老向和虎子，这里的村民和知青对程希都是避而远之，程希对他们也就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去逛逛看看，听他们说说私密话，没正面交流过。所以，舅甥俩说得最多的就是解信诚上京的生活，还有就是程希的&ldo;怪&rdo;处。

比较让程希惊讶的是，解信诚的言语中，对程红的感情似乎并不深厚，就算说起她的死也只是皱皱眉而已，并无多少悲伤，这与自己想像得完全不同。虽然说，程红离开时，他才十二岁，离开几年间也没有任何联络，感情淡也有痕迹可循。但他在程红唯一的女儿面前表现得如此凉薄，还真不象他应该的选择。而且，既然感情不深，为什么会为了自己这个孤女穿越南北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呢？程希想不通。

程希的好习惯，有疑惑就问：&ldo;舅舅，你对我妈好象……？&rdo;

不知是不是因为说得太久的原因，解信诚很难把眼前这个小孩子真的当成一个小孩子。她始终给他一种&ldo;你说什么她都能明白&rdo;的感觉。此时也是，听见程希的问题，解信诚笑起来，拍了拍程希的头：&ldo;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敏感？这么敏感，以后会很难过的。&rdo;

程希偏了下头，错开解信诚的手掌，不依不挠地盯着解信诚，等他的回答。

解信诚犹豫了一下，低头想了半晌，才抬起头，微笑地看着程希：&ldo;这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可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好象明白得很多，我怕你以后从别人嘴里听见，会误会我，我还是现在告诉你好了。&rdo;

程希没眨眼，心中只有一句话：&ldo;果然有问题！&rdo;

&ldo;你应该知道吧？如果是真的姐弟，程红其实应该是姓解的。但她姓程。也就是说，你妈妈程红其实并不是我亲姐姐。&rdo;说完，解信诚见程希没有任何意外与惊讶的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语不发。解信诚不由挑了下眉笑起来：&ldo;甚至法律上，她也不算我姐姐。&rdo;

&ldo;我在比你还小些的时候，传染了骨髓灰质炎，唔……也就是小儿麻痹症。后来就瘸了。这让我的童年很阴暗，性格也很糟糕，象你现在一样，很敏感，很暴躁，经常和周围的小孩子打架，&rdo;说到这里，解信诚突然看了眼程希，笑了一下：&ldo;不过，我没你幸运，我力气不但不大，而且我当时很瘦，年纪也小，连威慑力都没有。在我的印象里，打架我从来没赢过，就算如此，整日浑身带着伤，依旧咬着牙，让眼睛长在额头上，不吝于挑衅，这样的我几乎没有朋友。我爸妈那几年天天为我操心，妈妈更是练就了一手很专业的处理外伤的技术，还时不时为了我，和周围护孩子的泼妇骂街。回来就哭。我别的印象已经不深了，但妈妈躲在屋里哭的样子，到现在我还记得。&rdo;

说到这里，解信诚低下了头。在这一刻，程希才感受到他的悲伤与怀念。让程希稍感吃惊的是，解信诚应该只有小学毕业，可是遣词造句却显得颇有章法，与他的文凭非常不符。

&ldo;六一年，三年自然灾害，有不少从农村出来逃荒的。程红就是其中的一员。当时，一次偶然，妈妈带着我在城郊遇见了她和她奄奄一息的母亲。我妈看她长得好，就问她愿不愿意长大以后做我媳妇，程红当时饿惨了，只要有饭吃，自然什么都答应。于是，我妈就不顾我的反对，把她领回了家。&rdo;

&ldo;童养媳！&rdo;三个大字砸得程希有些头晕。这一刻，程希突然明白，为什么解信诚对程红感情很淡了。程红当初为了下乡，和家里闹了两次，最后一次还是偷家里的户口证明才得到了这个名额。后来，又在这里谈起了恋爱，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生下了程希。从程红的日记里，她从来没提过任何童养媳的信息，显然，无论从思想还是作为，她从来没把她当初为了吃上饭而应下的这个承诺放在心上。或许曾经放在心上过，但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在吃饱饭之后，她不想把自己的美丽埋没在一个小瘸子身上，才有了后来刻意的遗忘，也不一定。

程希一直没说话，解信诚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声音沉下来：&ldo;我不喜欢你妈。从开始就不喜欢。不过，如果她能让我妈的笑容多一些，我也不介意叫她一声姐姐。当时，我虽然年纪小，但性格却很别扭，能喊出一声姐，已经非常不容易。&rdo;

&ldo;当然，你妈也不喜欢我。她来到我家之后，那些曾经与我有仇的家伙，天天在外面编一些顺口溜耻笑我。你可能知道，当时我也就比你大一两步，听见那些话，根本藏不住气，就出去和他们打架。然后，带一身伤回来。程红从来不理我。我妈要是不在，她还会发几个白眼给我。我妈在的时候，她倒是挺乖的。&rdo;

&ldo;岁月就这样流过。我和程红越长越大，却也越来越互不理睬。她有她的圈子，我也有了我的朋友。你妈长得好，我想她自己也这样觉得，才十三四岁就有不少社会上的人追求她，她也享受其中，每日得空就花枝招展地出去。这事，除了我妈我爸不知道，可能连胡同里的蚂蚁都知道了。到六六年，停课了。她的日记里也有写，她想下乡，结果被我妈给阻了。我不知道我妈怎么跟她说的，但为这事，她恨上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是我阻碍了她的前程。&rdo;

&ldo;我当时也是个少年了，有自尊心。她这种明里暗里的鄙视与愤恨让我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起来。大大小小的事累加在一起，一直到我妈妈过世前，都一直觉得是我让你妈在我家呆不下去，才偷了户口本非要离家不可。我没办法辩解。可能……&rdo;解信诚叹了口气：&ldo;可能，正是因为这个无法辩解，让我到现在，她都死了，我还是无法对她喜欢得起来吧。&rdo;

说完，解信诚象是解脱了一样，一派坦然地地看向程希。

程希皱皱眉：&ldo;可，你还送了我妈那本日记本。&rdo;

解信诚叹息：&ldo;这是我妈要求的，说是要我们俩要好好加深感情。你妈也送了我一个铁皮铅笔盒。以后到了上京，我找出来，留给你用吧。&rdo;

&ldo;既然，我妈不是你亲姐姐，而且，你也不喜欢她。为什么你会来接我？还打算和我相依为命？&rdo;程希问得很直白。

解信诚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撑着头，苦笑了一下：&ldo;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rdo;

解信诚停下来，不知在思索什么。程希没出声也没动，没有打断他的思绪。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ldo;我想找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人，而你就出现了。&rdo;

这一下，程希就算想开口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半张着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看见程希这个表情，解信诚一下笑了出来：&ldo;你出现得不只及时，而且，很合适。不但名正言顺，而且，还是个不会约束我，不会鄙视我，没有被这个世界污染的小辈。一个可以陪着我渡过很多年，最终成为互相依赖互相交心，真正的亲人的人。最重要的是，你还很懂事，我很喜欢你，希希。你就是我梦想中的那种外甥女。哦，不，比梦想中更好。你还会变水果，变猪肉，呵呵，就算我陷在梦想中时也从未有如此的想像力。&rdo;

解信诚的微笑让程希的心有一点点酸。这是要有多孤单，多渴望，才会为了这么一个可能的机会做出这么多的努力？这世界到底让他有多么地不信任不安定，才让他把这个当成梦想？

&ldo;那我要是没这么懂事呢？象个平常小孩子一样又哭又叫，你怎么办？&rdo;程希本能地，不想让自己陷入过于感性的境地中。赶紧顺着他的话问道。

&ldo;嗯‐‐&rdo;解信诚故意装作思考的样子，忘着天，好一会儿，才笑起来：&ldo;谁知道，说不定我会找个理由转身离开呢。不过，幸好那一切都没发生。&rdo;说着，突然站起来，上前一步把程希从凳子上抱起来，搂在怀里，似乎觉得很舒服，使劲揉了揉，加了一句：&ldo;希希，现在，就算你又哭又闹，舅舅也不会把你丢掉的。你尽管任性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