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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第八章(第1页)

&esp;&esp;这家人在最近一段时间的星期四聚餐会上,增添了一个非常严肃的新话题。这个话题在布来登街三位小姐的脸上引起的只是一副冷淡而拘谨的表情,但是佩尔曼内德太太一谈起这件事却总是激动得不能自制,动作之大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把头向后一仰,两只胳臂不是向前伸就是向上举起来,显出满腔的恼怒、愤慨,从心坎里感受到愤激不平。她从这一件具体的事情谈到一般的情形,谈到所有的坏人,只有因为胃病引起的干咳才能中断她的讲话,她一直用喉音(每逢怒气上冲的时候,她的嗓音就变粗起来)像喇叭似地吐出一串惹她厌恶的名字:“眼泪汪汪的特利什克!”

&esp;&esp;“格仑利希!”“佩尔曼内德!”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个新名子出现在她嘴里,这个名字她总是带着无法形容的轻蔑、厌恨喊出来。那就是“检察官!”

&esp;&esp;过了一会,当胡果威恩申克经理走进大厅来(每次他都因公务繁忙而迟到),平摆着两只拳头,特别活泼地摇摆着那裹在大礼服里的身躯,走上自己的位子,下嘴唇在窄窄的一条上须下搭拉着,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热闹的大厅突然静了下来,饭桌马上被一种沉闷的令人痛苦的沉默笼罩住,每次都需要议员出头来打破这个僵局。议员随随便便地、像谈一件买卖似地跟威恩申克经理打听那件事情现在怎么样。胡果威恩申克回答说,事情很好,要多好有多好,顺利极了然后就以极大的热情东拉西扯起来。他的情绪比往日任何时候都高,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东张西望,虽然一次也没得到回答,但一点也没打消他对参议夫人提琴拉得如何这个疑问的关心。他的话滔滔不绝,使人不愉快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由于意兴飞扬很少斟酌自己的词句,所以常常会说起令大家感到难为情的话来。譬如说,他讲的一个故事是一个保姆因为害肠胃充气症而把人家托她看管的孩子的健康毁坏了。他模仿医生的口气,作出一副自认为滑稽的样子,喊道:“谁在这儿放屁?是谁在这儿放屁?”当他说起这个故事时,他的妻子脸涨得通红,老参议夫人,托马斯和盖尔达像木雕泥塑似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三位布登勃洛克小姐互相交换了个能刺进对方肉里去的眼光,连李克新塞维琳也仿佛无法忍受这个笑话,最多只有克罗格老参议噗地笑了一声,可惜这些情形他从来注意不到,或者即使注意到,但已为时太晚了威恩申克经理究竟出了什么事呢?原来这位严肃、勤劳、体格健壮的人,虽然言词举止有些粗俗,却克尽职守、埋头工作的人竟然犯了重罪,而且据说不是一次,而是连续犯罪。不错,人家已经把他控告了,而且法院也已经受理了,告他多次进行不清楚的、触犯法律的商业活动。目前这件案子正在审理,结果如何,现在还不知道!他犯的罪行究竟是什么呢?事情是这样的:在不同的地区都发生过损失相当严重的火灾,和这些受灾户订有契约的保险公司本来应该赔出数目巨大的款项。但听说威恩申克经理了解到受灾地真实情况后,就有意识地进行欺骗,把这些受灾户转保到其他保险公司,嫁祸于人。现在是检察官大人在受理此案,转到检察官莫里茨哈根施特罗姆的手里“托马斯,”老参议夫人一次利用独自和她的儿子在一起的机会问他说“你对我说说我对这件事一点也不了解。咱们对这件事该采取什么态度?”

&esp;&esp;他回答说:“是的,亲爱的母亲该怎么对你说呢?当然,没有问题最好,可惜我还不能这样认为。但是如果说威恩申克真像某些人想的那样,犯了那样厉害的罪行,我也认为不可能。在新式商业活动里有一种东西人们叫作商业‘惯例’援用惯例,就是使用有问题的办法,和并不完全合乎成文的法律,在商业界以外的人看来已经可以算成是一种不诚实的举动,但是在商业界内部根据默契是可以被允许的。严格的划分惯例和诈骗的区别是很困难的这且不去管它如果威恩申克真的作了什么事,他干的事也绝不会比他的许多同行干的更恶劣,只不过是那些人漏了网而已。但是也不是没有任何希望。要是在一个大城市里,也许他会被宣判无罪;可是在咱们这里,什么事都靠派系关系和个人好恶决定这种情形他在寻找律师的时候应该慎重地考虑一下。咱们这儿没有一个象样的律师,没有口才又好阅历又多、会办疑难大事的高明人士。然而咱们这儿的律师老爷也有他们的特点,他们勾结成一伙,由于共同利益,由于沾亲带故,再不也许是彼此请吃几回饭,大家沆瀣一气,相互包庇。按照我的看法,威恩申克如果是个聪明人,就应该找一个本地的律师,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认为必须我说必须,就是说不管怎样他还是内心有鬼得从柏林请一位辩护律师来,一位布列斯劳尔博士。这个人是个大无赖,利口如簧,有名的讼棍,他自己说曾经帮助无数诈骗犯躲过了法律的惩罚。这次这个人看在丰厚谢意份上一定也会照过去一样大施狡计可是这样作有没有用?我预料到,我们那些可敬的律师们一定会把看家的本领使出来,使这个外地律师颜面扫地,而且法官们凭了先入之见对于哈根施特罗姆博士的辩词一定也特别听得入耳此外,还该谈谈见证人。见证人怎么样呢?我看,威恩申克自己公司里的职员不见得会特别热心地替他卖力气。他那副粗暴的外表这是全城妇孺皆知的事情,我想就是他自己也得承认不会替他维持多少朋友总起来说,妈妈,我觉得事情不怎么妙。如果出了不幸的事,对伊瑞卡说自然是件憾事,但我想冬妮会更痛苦。她曾经说,哈根施特罗姆把这件案子拿到手里很得意,这句话说得有道理。这件事关系着我们所有的人,如果出了丑,我们大家都有份,因为威恩申克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家的一员,是我们的亲戚。讲到我自己,我是可以想办法脱身事外的。我知道,我该怎样做。当着别人的面,我要把这件事当作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一点也不流露出对这件事的关心虽然我倒很想去见识见识布列斯劳尔,此外,为了不使别人产生流言蜚语,说我想运用自己的势力,我还要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冬妮呢?我想起来就替她伤心。威恩申克如果被判了刑对她将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她极力辩驳,说这是别人的恶意中伤,是出于嫉妒而施的阴谋,可是只要听听在她说这些话时流露出什么样的恐惧就够了她在经过那么多次的磨难以后,最后这一次光荣的位置,替她女儿操持家务的美差也将烟消云散。唉,您就注意看吧,以后事实越叫她对威恩申克的清白发生怀疑,她越要替威恩申克叫屈当然,他很可能是清白的,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一定得等着看,母亲,此外我们对待他、对待冬妮和伊瑞卡也要考虑得特别周到一些。可是我总觉得前景有些不妙”

&esp;&esp;在这种忧伤的气氛中,圣诞节就要到了。伊达替小约翰作了一个月份牌,在最后一张上画了一棵枞树,怀着激动的心情的小约翰就靠着这个月份牌。期盼着不寻常的日子早点来到。

&esp;&esp;节日就要到来的征兆越来越多了从降临节的记载圣诞的书来。

&esp;&esp;这些词句她读起来非常慢,读得简单有力、深入人心。她的声音在屋中的肃穆虔诚的气氛衬托下,显得既清晰又动人。“给世人以福音!”她读道。圆柱大厅在她刚刚停住就传来了寂静夜,神圣夜的三重唱,于是风景大厅的人也都随着唱起来。他们唱得很小心,因为这里大多数人都没有音乐修养,时不时会听到有谁把音唱低了,完全唱走了调子但这只歌感人的力量是不会被这些破坏的佩尔曼内德太太一边唱嘴唇一边抖动,因为在所有这些人中只有她的过失充满辛酸,只有她想在这神圣节日的一刻短促的平静中回忆一下过去,而这只歌刚好是最能使这种人发生既甜蜜又痛苦的感触凯泰尔逊太太低声饮泣着,尽管她差不多是个聋子。

&esp;&esp;这只歌唱完以后,老参议夫人站起来,一手拉着她的孙子约翰,一手拉住重孙女伊利莎白,向屋子外边走去。后面的人们依据年龄的大小依次跟在她身后。经过圆柱大厅的时候,仆人们和等待领受馈赠的穷人也加入了这支队伍。这时大家齐声唱起噢,枞树这支歌来。那个克利斯蒂安的表演欲望再一次迸发出来,怪声怪气地把“噢,枞树”唱成“噢,松鼠”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esp;&esp;就这样大家穿过完全敞开的高大的双扇折门仿佛走进天国里去,人人眼花缭乱,面上浮着笑容。

&esp;&esp;烘烤桦树枝的香味飘散在整个大厅,无数闪烁耀目的小火光把大厅照耀得如同白昼。绘制着白色诸神雕像的天蓝色的壁毯更增加了这间屋子的光亮程度。在悬着紫色窗帷的两扇窗户中间摆着一株高大的枞树,树尖几乎碰着天花板。一朵朵的大百合花和银绕线点缀在树上,树梢上一个全身发光的天使,树底下有耶稣诞生的全副模型。这株枞树从上到下缀满小蜡烛,在屋中一片光海里仿佛里点点繁星。一张铺着白桌布的长案,一头靠着窗户,另一头差不多快要抵住房门。案上除了各种礼物以外,还摆了一棵挂着糖果,缀着许多小蜡烛的小树。此外墙上还悬着煤气灯,房屋四角摆着几只镀金烛架,也都点着粗大的蜡烛。一些长案上摆不下的大件礼物都并排摆在地上。两张小一点的桌子同样铺着白桌布,陈列着礼物和小枞树,摆在屋门的两边:这是给下人和穷人准备的馈赠品。

&esp;&esp;大家眼花缭乱地看着屋里的一切。他们首先唱着歌围着屋子走了一圈,看一看躺着蜡制的耶稣童身像的马槽,接着,当看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各自站在自己的位子上,静默下来。

&esp;&esp;汉诺迷迷糊糊地仿佛失了神一样。他一进门,一双如饥似渴的眼睛早已发现了那座戏台在许多礼物当中显得那么神气,他在睡梦里也没敢想要这样漂亮的一个。可是他的位置换了,他站的地方正和去年的方向相反。这件事使得汉诺有些愕然,他甚至怀疑起来,这座戏台是不是送给他的。此外,戏台底下,地板上,还摆着另一件庞大的奇怪的东西,一件形状好像是五斗橱似的家具,这真出乎他的意料难道这是给他的礼物吗?

&esp;&esp;“这边来,孩子,看看这个,”老参议夫人说,掀开这件东西的盖子。“我知道,你对弹赞美诗有特别的兴趣费尔先生会教给你怎样弹弹的时候老得踏踏板有时候轻,有时候重手不要抬起来,只要这样轻轻地换着手指就成了”

&esp;&esp;原来这是一架风琴,一架小巧漂亮的风琴。琴身漆作棕色,两边各有一个金属柄,踏板是花的,还附有一只精巧的转椅。汉诺按了一个和弦立刻响起一声轻美的琴声,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们这边。汉诺抱住他的祖母。老太太也充满爱抚地把他抱了一下,然后把他放开。她还要去接受别人的感谢呢!

&esp;&esp;他向那座玩具戏院走去。他现在还没时间欣赏这个令人目迷神夺的小风琴。当人们的胸际洋溢着过多的幸福时,他对于个别的事物简直无暇顾及,他需要把每件东西很快地浏览一遍以后,才能回过来对事物的整体加以考察噢,这里是提台词人的小箱,一只贝壳形的小箱,华贵美丽的两色幕布就在小箱的后面。幕布已升了起来,舞台上正演出费德丽奥的最后一幕。可怜的罪犯合着手掌,唐庇夹罗气势汹汹地站在一边,穿着一件鼓蓬蓬的大袖口的衣服。步履匆忙的大臣身穿黑绒衣从后面赶出来,为了把一切转化为欢乐的结局。这一切都跟市剧院演的一模一样,甚至还要美一些。在汉诺的耳朵旁边又响起来歌剧的终曲,欢乐大合唱的声音,他坐在风琴旁边,弹出那首曲子但是他马上又站起来,去取那本他渴望已久的书,一本讲希腊神话的书。书是红颜色的,金色的帕拉斯雅典娜像就印在封面上。他从自己的盛着杏仁糖和姜汁饼的盘子里捡了几块糖吃,就开始玩弄起一些小东西来,什么文具啊,本子啊等等。最后,他拿起一只钢笔杆来,这只钢笔杆上嵌着一只小玻璃泡,如果往眼睛上一放,就仿佛有谁施展魔法似的看到一片瑞士的田园风景,此时他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一会儿,塞维琳小姐和使女到处走动,给大家送来了茶和饼干,当汉诺一边用茶浸着饼干吃的时候,他抽空向四周望了望。人们有的沿着长案走来走去,有的站在长案前边,大家指点着礼物,互相品评,有说有笑。案子上摆着各色各样的东西,磁的、镍的、银的、金的、丝的、木头的、布的,无所不有。新出炉的大姜汁蛋糕对称地嵌着杏仁、里面松软的其大无比的杏仁泥面包,交叉着摆了一大长串。佩尔曼内德太太手制的和经她装饰过的几件礼品:一个花盆垫、一只手提包、一个脚垫,都镶着大缎子飘带。

&esp;&esp;时不时地有人走到小约翰的跟前,一边用胳臂搂住他的脖子,一边带着一副过分的、含有几分嘲弄的惊叹神情瞧一瞧他的礼物,就是那种大人看到孩子们藏的宝贝时流露出来的神情。只有克利斯蒂安叔父不懂得这种装腔作势,当他戴着一只钻石戒指(这是他从他母亲那里得来的礼物)悠悠荡荡地走到他侄儿身边,看见这座傀儡戏院的时候,他甚至比他的侄儿还要高兴。

&esp;&esp;“哎呀,太有趣了!”他说,让幕布起落了几次,又退后一步,打量着舞台上的一幕戏。他的眼睛惶惑不安地在屋子里张望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是自己向奶奶要求的吗?啊,原来是你自己要的。为什么要这个?你怎么会想起来这么个主意?你到戏院里去过了吗?看过费德丽奥?不错,这出戏演得很好你想自己也学表演,是不是?也要自己演一演?喜欢到这种程度吗?听我说,孩子,让我劝你一句话,对这种事你可千万不要太入迷这类事对你没有好处没有好处,你的叔叔不会骗你的。我一向也是对这种事太感觉兴趣,所以混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的一生走了不少歧路,你要知道”

&esp;&esp;他教训他的侄儿这一番话的时候,态度非常认真、恳切,但似乎对汉诺没有什么效果。接着,他又默默地把这座舞台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突然,他的一张大骨骼、瘦腮帮的脸泛出光彩,他把舞台上的一个小木偶向前一移,就用嘶哑、颤抖的声音唱起那段题名啊,多么可怕的犯罪的唱词来。然后他又把风琴拉过来,独自表演了起来。他一面唱一面作手势、身段,一会儿模仿乐队指挥,一会儿又扮演剧中的角色。家里的人渐渐聚拢在他身后边。有些对此不屑地摆了摆头,但是大多数人都笑嘻嘻地欣赏着他的表演。汉诺更是心花怒放地直勾勾地望着他的叔父。可是演了一会以后,克利斯蒂安突然停了下来。不安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用一只手摸了摸头顶,又从左半身摸下来,接着就皱着鼻子,愁眉苦脸地把身子向大家转过来。

&esp;&esp;“唉,你们看,又来了,”他说“惩罚又来了。只要我高兴一会,它马上就治我一下。这简直不是病,你们知道,这是活活折磨人叫你急不得恼不得,因为这边的神经都太短了。”

&esp;&esp;可是家里人并不太把他的这番诉苦当作一回事,如同对他的表演一样并不在意。大家都漠不关心地散开了,几乎没有一个人答理他。克利斯蒂安又独自在戏台前边默默地坐了半天,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这座舞台,露出一副满腔心事的样子。然后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esp;&esp;“好啦,孩子,好好玩吧。”他抚摸着汉诺的头发说。“可是不要玩得太多了不能将学校的功课落下了,听见了吗?我自己就作错了不少事我要到俱乐部去走一趟!”他转身对大人们说。“他们今天也要庆祝圣诞节。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迈着一对罗圈儿腿从圆柱大厅走出去。

&esp;&esp;由于吃午饭的时间提前了,所以吃起饼干、喝起茶来胃口都很好。但是饼干还没吃完,马上又传递过来几只大玻璃盆,盆里面盛着有许多小颗粒的黄色稀糊。原来这是给大家当点心吃的一种用鸡蛋、碎杏仁和玫瑰香精调混作出的杏仁酪,味道香甜适口。但也不是什么坏处都没有,只要多吃了一小羹匙,就会引起严重的胃病;虽然如此,大家谁也没有克制自己,甚至老参议夫人要求大家为晚饭“留点肚子”也不管用。至于克罗蒂尔德,更是大显神通。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脸上带着感谢的神情一勺接着一勺地吃杏仁酪,简直把它当作了荞麦粥。除了杏仁酪以外,为了给大家提神,还有用玻璃杯盛着的酒膏,用葡萄饼干送下肚。渐渐地人们都带着自己的盘子走到风景大厅里去,围着桌子东一簇西一簇地坐下来。

&esp;&esp;汉诺独自留在客厅里,他这是第一年有资格留在孟街吃晚饭。小伊利莎白威恩申克已经被送回家了。女仆们和那些等着赈济的人也都分到了礼物,离开这里。伊达永格曼正在圆柱大厅里跟李克新塞维琳聊天,由于伊达认为自己的工作和教师没什么两样,所以在后者面前总是保持着一条不能逾越的界限。大枞树上的灯火已经烧完了、熄灭了,马槽这时已经笼罩在黑影里;可是长案上小杉树上的蜡烛,零零落落地还有燃着的,有的树枝就被点着了,毕毕剥剥地燃一阵,就使屋子里香味更增浓了一些。每一股微风吹动树枝,使系在树上的金银箔摇摇晃晃,发出一阵清脆的淅淅沥沥的声音。现在屋子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寂静,能够听到从遥远的街头穿过寒冷的夜晚传来的微弱的手摇风琴的声音。

&esp;&esp;在圣诞夜的香气和声响里,汉诺完全陶醉了。他一边用手托着头念那本神话书,一边机械地吃着杏仁糖、杏仁酪和葡萄饼干,这在圣诞节里是必不可少的节目。他由于胃部撑得太满而引起的一种胀闷和这一晚上的甜美的兴奋交织起来,形成一种既忧郁又幸福的感觉,他正在读宙斯为了取得诸神的领导权而经过的一些战斗,有时候他也听一会隔壁的谈话,人们正在为克罗蒂尔德的将来发表着意见。

&esp;&esp;这一天晚上在所有的人里面,克罗蒂尔德是最幸福的一个人了,无论人们怎么嘲笑她,她一概用微笑来回答,她那样灰暗的脸上居然也扫净了平日的愁苦相;她因为高兴和激动连话也说不完全了。原来克罗蒂尔德已经被“圣约翰修道院”收纳了。为这件事议员在管理委员会里暗中进行了一些活动,虽然这样做引起了一些人的非议。大家都在谈论这所值得表扬的慈善机构,说它和梅克仑堡、多贝尔廷和利勃尼兹几个地方的女修道院一样,专门抚恤本地一些孤老无依而又系出名门的老处女。克罗蒂尔德总算有了一笔稳定的收入,虽然数目不多,然而以后每年还要增加,而且以后当她年老升到最高一级的时候,还可以在修道院里得到一间安静而舒适的屋子在大人身边待了片刻,汉诺不久就又回到大厅里。这时大厅里已不像刚才那样灯火通明了,也不像开始那样辉煌灿烂,反而使人产生一种窘迫拘束之感。此时的大厅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魅力。这是一种完全新奇的乐趣,仿佛是在演出以后漫步在目蒙目龙暗淡的舞台上探看一下幕后的秘密:走到近处看一看大枞树上的全蕊百合花,把圣婴诞生模型上的小人和小动物拿到手里玩弄一会,研究一下照亮伯利恒马厩上透明的星星的蜡烛,钻到长垂到地的桌布下,看一看桌子底下的一堆堆的纸盒子和包装纸。

&esp;&esp;此时大人们的谈话也越来越没意思了。直到现在为止,大家为了怕破坏节日的气氛,对那件自始至终萦绕心际的极不愉快的事威恩申克经理的诉讼案避而不谈,然而,仿佛是无法逃避似地,大家的话题慢慢地又转到这件事上来。胡果威恩申克本人大发议论,他故意做出非常活泼,甚至有些粗野的神情和姿势。他向大家报告传讯证人的一些细节因为这个神圣的节日才把审理的进度耽搁下来责骂会长菲兰德博士的形迹昭著的偏心,把检察长哈根施特罗姆博士的讥嘲的口吻大加讪笑抨击了一通,因为哈根施特罗姆每次跟他或者跟他的辩护证人说话时总是用这种讥嘲的口吻。他又告诉大家,布列斯劳尔已经非常巧妙地驳倒了几点对他不利的论据,而且向他保证,判决的结果决不会很快出来。议员这里那里提出个问题,只不过是出于礼貌。佩尔曼内德太太耸着肩膀坐在沙发上,不断地嘟哝着一些咒骂莫里茨哈根施特罗姆的话。其余的人却都一声不响。他们十分沉默,最后连威恩申克经理也止住了话头。当时间在那边大厅小汉诺身边像在天堂一样飞快地过去的同时,这边风景大厅却笼罩在沉闷、抑郁、令人恐惧不安的寂静里。直到八点半,克利斯蒂安从俱乐部单身汉庆祝圣诞节的晚会上回来的时候,沉默依然在继续着。

&esp;&esp;克利斯蒂安嘴唇上衔着一段早已熄灭的烟头,枯瘦的面颊泛着红色。他从大厅里走进来,刚一露面就大声喊起来:“孩子们,大厅布置得太美了!威恩申克,我们今天真应该把布列斯劳尔邀了来;这种场面他一定没有经历过。”

&esp;&esp;老参议夫人斜着眼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但随后却看到克利斯蒂安不解的表情。他不明白老参议夫人的用意,他仍然是那么满不在乎的样子。九点钟的时候,大家开始吃晚饭。

&esp;&esp;和每一次过节相同,晚餐仍然开在圆柱大厅里。老参议夫人诚心诚意地按照老规矩作过餐前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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