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个儿矮的那个,名叫顾亦真,宝泰县的秀才,经熟人介绍来盐场做工,跟管事说她是童生,来讨口饭吃。个儿高的那个,根本查不出身份来,上来就跟一些盐工称兄道弟,让那些盐工带他去的盐场,实际上,谁都叫不上他的名字,只知他姓何。”
一个小官吏道。林巡检翻了翻手里顾亦真的户籍,不像是临时做出来的,可宝泰县的秀才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南望县盐场做工?还伪装成童生,说出那番话。有户籍有功名的顾亦真不能动。不过嫌疑最大的那个姓何的,煽动盐工暴乱的就是他,现在什么也查不到,恐怕是冲着内盐场来的。不论他知道些什么,都要让他像消失的户籍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把刽子手找来。”
林巡检吩咐道。小官吏低着头道:“是。”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君泽坐在小县城牢房里的草垛上感叹。顾玉一挑眉,扫把星居然还会发出人生感想。紧接着,就听扫把星继续道:“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顾玉一阵无语,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顾玉虽然不理他,也挡不住他想要感慨的冲动,他靠着墙,继续道:“多新鲜,我堂堂逍遥王,京城谁见了,不得对我点头哈腰。到了江南,先是被你个娘娘腔推下水,又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成了盐工,大热天的干那些粗活。现在更是沦落为阶下囚,再落下去,我岂不是直接上刑场?”
顾玉正要开口,外面传来脚步声。林巡检带着两个官吏走过来,道:“把那个个儿高的堵住嘴,带到刑场。”
顾玉:。。。君泽:。。。“凭什么只带我一个人?”
君泽站起身问道。林巡检不耐烦道:“她有户籍,有秀才功名,你有吗?”
君泽一噎,看了眼对他耸了耸肩的顾玉,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看着一个官吏正要解开牢门的铁锁,他冷笑一声。老虎不发威,真把他当病猫了。身上暗暗蓄力,他敢保证,他会在被人碰到他身体之前,一脚把那个人踹吐血。然而他蓄势待发,正准备大杀特杀时,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官吏,在林巡检耳边说了句话。林巡检皱起眉头,看了他们一眼,道:“先关着,谁都不要靠近他们,不要跟他们说话,等我回来。”
说完,几个人就急匆匆的走了。君泽满身的力无处使,看了顾玉一眼,道:“打一架。”
顾玉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道:“无聊。”
君泽自找了个没趣,便盘腿坐了下来,对顾玉道:“说说吧,费尽心思来牢里,你打算干什么?”
顾玉微微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君泽只觉那笑里憋着坏,便道:“那行,我们换个话题,你觉得内盐场里都有什么?”
顾玉反问道:“你觉得呢?”
君泽跟顾玉分开后,多方打听知道了内外盐场的事,就在猜内盐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寻常盐工都进不去。想来想去也只有金银矿这种巨利产业,而且背后之人并没有主动上报朝廷,所以需要人,但是更需要保密。他以银矿来利诱盐工们跟他一块儿暴乱,就是想借机探探虚实。可是今天林巡检的到来,不仅打断了他进内盐场的想法,也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内盐场里,绝不止金银矿这么简单。他跟顾玉对视一眼,就知道顾玉跟他猜的一样,便道:“你也猜到了,对吗?”
顾玉跟他面对面坐着,道:“不如一起说说。”
顾玉道:“我们刚发动暴乱没多久,林巡检就带兵过来了。”
君泽道:“说明林巡检时刻留意着盐场的动静,他很警惕,说不定就是专门守在盐场外的。”
顾玉道:“林巡检归属于县衙,但是能独自带那么多兵。”
君泽道:“说明林巡检背后依靠甚大,甚至可以说,整个县衙都已经依附了背后之人。”
顾玉道:“林巡检把我们压制住后,并没有对那些盐工做什么,只把我们两个带走了。”
君泽道:“说明内盐场里面的东西见不得光,他根本不敢闹大。”
顾玉道:“林巡检说内盐场里面做工的人都是签了死契的奴隶。”
君泽道:“说明内盐场只进不出,知道真相的,一个都别想活。”
顾玉道:“林巡检把我们抓进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审讯我们,而是先查明我们的身份,一上来,问都不问,就要堵着你的嘴,拉你去刑场。”
君泽道:“说明林巡检根本不知道内盐场里面是什么,他不敢知道。就算是猜到了,也不敢让人知道他猜到了。”
顾玉道:“区区县衙的巡检和衙役,都能穿上甲胄,每人佩刀。”
君泽道:“说明南望县一点儿都不缺兵器。”
顾玉道:“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四目相对,仿佛有无数火花在脑海里炸开。“铁矿。”
“铁矿。”
两个人默契地同时开口。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两人都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看着对方,心底同时萌生出难得知音的感觉。有这么个人,跟你棋逢对手,相处的每一刻,都在算计怎么坑对方,但是又总在关键时候,跟你默契地想的一样。在盐场时,最简单不过的“打一架”三个字,是挑衅,是导火索,也是暗号。只要看到对方的眼睛,就仿佛彼此心灵相通。一唱一和,状似不经意。实际上众人的情绪本就被煽动起来,他们只要轻轻一吹风,就能成星火燎原之势。一个敢说,敢信对方能明白,一个敢信,敢毫不犹豫跟上。这种感觉是奇妙的。他们都自诩聪明,自诩世事如棋局,拿起棋子那一刻,自己就能赢下整盘棋。忽然有一天,出现了另一个拿起棋子的人,可以在棋局上痛快厮杀,一招一式,恰到好处地堵住对方的路。虽有输有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但其中的酣畅淋漓是什么都比不了的。可惜啊。可惜一个这么好的棋友,站在自己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