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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但在此有两点我们需要特别地说明一下。

第一，斯宾格勒的生命哲学始自于对康德形而上学的批判，在他看来，康德哲学研究的是作为自然的因果的经验世界，而他的哲学则是要研究作为历史的有机的生成世界；而我们知道，在19世纪下半叶，有两种生命哲学都与康德哲学的重估有关：一种是叔本华的意志哲学，通过用意志来替换康德的物自体而使得表象的世界和生命的世界的面貌焕然一新，另一种则是狄尔泰等所代表的&ldo;新康德主义&rdo;学派，他们更侧重从知识论的角度出发，用&ldo;生命理性&rdo;或&ldo;历史理性&rdo;的批判来弥补康德的&ldo;三大批判&rdo;的不足，由此而确立了一种基于&ldo;理解&rdo;的生命哲学和文化哲学。就斯宾格勒而言，他对康德的批判其实是更早的歌德哲学对康德的批判的重复，通过这一批判，他确立了他的&ldo;作为历史的世界&rdo;，亦即歌德意义上的&ldo;活生生的自然&rdo;；接下来，当他进入这一历史之世界的本质和结构的时候，当他进而分出&ldo;大宇宙&rdo;与&ldo;小宇宙&rdo;、&ldo;存在&rdo;与&ldo;醒觉存在&rdo;、&ldo;命运&rdo;的必然性与&ldo;因果&rdo;的必然性、&ldo;节奏&rdo;与&ldo;张力&rdo;等等东西的时候，他的&ldo;语言&rdo;则变成了叔本华式的。细心的读者若是把《西方的没落》第二卷的首章（这是斯宾格勒的生命哲学表现得最为集中的章节）跟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作一对比，也许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第二，斯宾格勒的生命哲学主要地是为说明&ldo;文化&rdo;的起源和发展而提出的。我们要知道，在斯宾格勒那里，&ldo;文化&rdo;是一个十分宽泛的概念，它既指人类生命的一切表现性的活动，更是指具有醒觉意识或自我意识的生命的一种自由的&ldo;符号&rdo;创造行为，前者是以血液与土地、种族与家族等为基础的，体现了生命最深层的大宇宙的特性，如节奏、时间、生成等，而后者则是以自由的、创造的醒觉存在为基础的，体现了生命的属于小宇宙的特性，如张力、空间、已成；生命在前一种活动中是&ldo;表现主义&rdo;的，而在后一种活动中则是&ldo;象征主义&rdo;的，它们共同地构成了人的作为历史的世界。在这里，我们隐约窥视到了一条隐秘的逻辑：德国哲学自康德以后一直致力于解决&ldo;现象界&rdo;与&ldo;物自体&rdo;之间的分裂，换句话说，一直致力于心灵与世界、主体与客体、存在与历史的统一；由此而出现了两条极端的道路，即&ldo;主体的道路&rdo;和&ldo;客体的道路&rdo;，前者极力强调主体或生命能动的、追求自由的方面，叔本华的意志哲学将这条道路推到了顶峰，后者则更多关注主体的本质外化或对象化的结果，更多关注生命的象征主义方面，即文化和符号的世界，歌德及后来的新康德主义皆属此列；斯宾格勒的哲学‐‐当然不只有他是这样‐‐则意图把这两种倾向融为一体，把前者的表现主义跟后者的象征主义结合起来。因此，我们才看到，他的&ldo;生命哲学&rdo;当中何以充满了叔本华式的存在的呢喃，充满了&ldo;意志和表象的世界&rdo;的那种植物意象和动物比喻，充满了那么多&ldo;光的世界&rdo;的隐喻、视觉的意象和&ldo;观相&rdo;的直觉；而他的&ldo;文化哲学&rdo;不外是以象征主义的方式对歌德的&ldo;活生生的自然&rdo;的重构。因此，我们可以说，叔本华是斯宾格勒的生命哲学的&ldo;隐匿的&rdo;原型，而歌德则是作为一个显形的在场统摄着一切。

也正是因此，我们需要对斯宾格勒少见的一次感谢给予特别的关注，在这个感谢中，他明确地向我们亮出了他的整个哲学（而不仅仅是生命哲学）的两个精神谱系。

在1922年的&ldo;修订版序言&rdo;中，斯宾格勒将他的一切都归功于歌德和尼采，他说，歌德给了他&ldo;方法&rdo;，而尼采给了他&ldo;质疑的能力&rdo;。因此，我们先要弄清楚，歌德给了他什么样的&ldo;方法&rdo;？而尼采又给了他什么样的&ldo;质疑的能力&rdo;？

在常人眼里，歌德首先是作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文艺理论家而受到注目，但在斯宾格勒那里，更看重的是歌德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更确切地说，是作为一个自然哲学家的方面。作为一个自然哲学家，歌德无疑属于与康德相对的斯宾诺莎的谱系，他把自然看作是一种贯注着生气的神秘的力量，看作是一种&ldo;活生生的自然&rdo;，而不是康德的经验的自然。斯宾格勒几乎是全盘继承了歌德对康德的&ldo;批判哲学&rdo;的批判，而吸收了歌德的&ldo;活生生的自然&rdo;的思想，并将其扩展到对一切生成变化的东西的研究中，其结果便是把一切生成变化的东西皆看作是活的有机体，它们在其生成流变的过程中，总会形成一些原初的表现形式和象征，形成历史的诸种基本现象和文化的诸种基本形态，斯宾格勒的世界历史形态学的概念就是由此而来。斯宾格勒说：&ldo;文化是所有过去和未来的世界历史的原初现象。对于歌德的深刻但几乎不被欣赏的观念‐‐他在他的&lso;活生生的自然&rso;中发现的，并一直将其作为他的形态学研究的基础‐‐我们在此将在其最准确的意义上把它运用于人类历史的所有形态，不论是充分成熟的，还是在初期就被切断的，也不论是半展开的还是胎死腹中的。这是一种要&lso;生活于&rso;对象之中的方法，与对对象加以解剖的方法正好相反。&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