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郡居于山地,清晨和傍晚多雨。尤其到了夏日,乌云一扯,大雨说来就来,瓢泼而下。然而过得小半个时辰,又恢复了雨后天晴,天气善变。
一众马蹄踏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雨水和星星泥点。
除了路上因为遇到海东青捎信儿,耽搁了一会儿,谢令鸢这一路上行速未减,待众人到了乐平郡的思旸镇时,已经是广寒初上了。
空气还残存着雨后的湿意。
乐平郡与京畿相隔几座山脉,是北去西凉、西魏、北夏、北燕等国的必经之地,往来流动之人也多。郦清悟走在前面,挑了镇上看起来最好的客栈,众人便决定在此歇一夜,翌日清晨继续赶路,午时便可近乐平郡城。
将马栓入马厩后,林昭媛就大喊着饿,一趟风先冲去大堂上点了十几道菜,还多是荤菜。谢令鸢正要上楼,顿住身嘱咐她:“郦清悟不吃葱姜韭蒜,不沾荤腥,你注意点。”
闻言,林昭媛叉着腰站在大堂里,自言自语道:“幸亏他不清真。”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怪异,一时也分说不得。
谢令鸢几时在意别人吃什么不吃什么了?以前她众星捧月,都是别人照顾她的口味吧?这姓郦的比谢影后还大牌,他谁啊,影帝吗?
林昭媛觉得有点微妙的不爽。
。
客栈早备好了现成的热水,其他人先上楼沐浴,待得半个时辰后,才下楼来大堂。
菜已经摆了满满一桌,武明贞看了一眼,提醒道:“你这点菜法,一看就招贼。”
林昭媛已经提起了筷子,夹了一筷肉:“待会儿吃完了,你一掌把桌子拍个粉碎,震慑世人,不就结了?谁敢来?”
“……”武明贞竟然无言以对。
傍晚的大雨初歇,暑气蒸腾,蝉鸣声又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响了起来,青石路面上坑坑点点的水洼和屋檐滴雨,颇有些意蕴悠远。
旅店大堂里的人稀稀寥寥,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桌商队正在闷酒。店里伙计和掌柜的伺候完了这两桌人,站在柜台后面,望着屋檐的滴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赵家那个十九公子,听说已经被吊了四天了。”
伙计幸灾乐祸道:“不吃不喝,又暴晒暴打的,这还能活,也真是贱子命硬。”
掌柜的“呸”了一声,教训他:“什么贱子,就算他再怎么是庶出,那也是赵家的人,这出身不比你我强啊?”
那个伙计讪讪道:“赵家的人就这么喊他,再说了,他引贼入室,让流民抢了自家粮食,赵家自己都要弄死他,我说说又怎么了。”
。
两个人说话也没有顾忌客人,显然这件事在思旸镇人尽皆知,算不得什么忌讳。谢令鸢夹了一筷子酱肉,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低声问道:“我记得朝廷有颁布律法,各地不得动用私刑处死族人仆役,死刑需得报由官府来定夺吧?”
她会记得这条律法,乃是因为她刚成为德妃那会儿,夜里萧怀瑾和太后在长生殿吵架,两个人互相揭短对骂,还提起过这桩事。谢令鸢被韦无默拉着赶去劝架,这就听到了。
那是萧怀瑾亲政不久,颁布了这条法律,何太后却反对。毕竟从古至今,因违反了族训家训而被族规家规处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萧怀瑾一来想收法权,二来想整顿吏治,三来珍惜人丁性命,硬是立了这个规矩。只不过,他立他的,底下人各自玩自己的。
武明贞点了点头,淡声道:“这事儿正常,吃你的吧。”
是很正常,萧怀瑾颁下了这条人道主义的新法律,各地几乎就没有真按这个来的。
谢令鸢知道世风如此,也只是岔开想了一下,遂就不再提及。
大堂里,那个掌柜轻轻哼了一声,教训道:“我听说那个赵十九,他以前到思旸这边的庄子上来查账的时候,是挺认真的一个人,帮家里查得那是毫厘毕清!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把流民引到赵家地盘上,抢自家粮食?”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说不定人家心比天高,觉得自己有本事,不甘心伺候他嫡出兄弟一辈子,就想出这么条恶计呢……要我说,赵家也是活该,让他们占占占,把我那亲戚逼得连个容身的地界都没有,现在被抢了也是报应!”
听伙计抱怨,那掌柜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两个人似乎在骂赵氏不仁。人们在说共同敌人的坏话时,总是特别有满足感,他们说得双颊发红眼睛发亮,另一桌客人喊了几次加水都没动,直到谢令鸢等人放下筷子,他们还在窃窃私语个不停。
谢令鸢不由心想,谁说女人就爱背后议论说坏话的,男人长舌起来只比女人更可怕。
而郦清悟一手支颐,若有所思:“流民都已经到了乐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