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D行工资现在还真难拿,柜面上要求越来越严格不说,层层级级的领导开口就是“狼来了”,原因是即将加入WTO,凡事要与国际接轨,因此就“狼来了”。韩红星在报纸、电视上找到的都是正面的积极意义,怎么在领导口中会是“狼来了”呢?只到有次下晚班钱箱入库后,一位老学究在柜面上取不到钱不让关门,跑出若干的领导向老者致歉,人家才道出“狼”从哪里来:你们银行“三高”——办公楼高、工资高、福利待遇高,却还拿什么“下班了”作为拒办业务的理由,看你们还能神气几天!马上WTO了,外国银行就开过来了,凭你们这官老爷作风还拿什么跟人家竞争?看你们还不降工资!
一席话听得韩红星心慌:报纸上公布的D行工资是人均七、八万,可自己被人均后拿到手的连一万都不到,这个收入在黄海已属平均数,哪来的高工资?虽说涨工资已与职工无关,但降工资应该肯定躲不过,这五百多的工资再往下降,日子该怎么过?
领导也有忧患意识,便做出各种未雨绸缪的举动来,首先是拿出与国际接轨的实际举动来,最明显的改革是柜面上所有的业务凭条一律印上英文,以外国字为主,汉字缩小后躲在下面为辅;终于不需要职工再考珠算与计息了,据说是因为上级行有决策权的高管,为适应将来与国际接轨,到国外银行去参观学习,看国外银行的柜面上没有算盘也能将利息算出来,才敢定出政策让下面的职工相信电脑计息的准确性,也弃用算盘;更直接的举措是将员工组织起来,学习接待外宾的技能,请出学校的外语老师来教会每个柜面员工300句与柜面服务相关的外语,考核不过关扣工资!
这WTO如此厉害?一旦加入后会有大批的外国人涌过来?韩红星已在黄海镇呆了三十几年,在黄海县城见过的洋人加起来不超过三个,在一线职工的共同记忆中,多年来从没有人接待过讲外语的客户,不过领导们高瞻远瞩,定出的政策自然用的是战略眼光,大家能做的就是每晚参加培训。也有能看到上级行文件的私下抱怨:省行发的文件是要求一线员工掌握100句外语,文件传到市行改成掌握200句,到了县行便要求大家掌握300句。有些对外语一窍不通的同事学得费劲,考试还要被扣工资便发牢骚:这年头的干部,碰到发工资、分考核时是层层盘剥,每到一层替职工克扣掉一部分收入肥他们自己,碰到完成任务和要求员工学习时却层层加码提高要求,哪个缺德的干部偏要考我三百句,我不要学也能应考,从“日他妈”开始,一直“日”他家三百口人,肯定能凑出三百句日语,看他还敢说我外语水平不过关!
学300句外语的活动正如火如荼,却又冒出个千年虫来,也不知道是哪层领导为确保万无一失定出的政策:每天晚上下班后电脑终端不准关闭,当班的一线人员必须守在班上配合上面攻克千年虫难题,也不做任何具体的电脑操作,就坐旁边熬时间。一线员工遇到下午班时一直要守到夜里十二点下班,上午班时晚上参加学外语的培训,从还没穿衬衫一直到穿羽绒服,每天不准缺席。
班值得多了大家议论也多,得到的消息是:之所以每天让大家值班,主要是层层级级的领导们为表示对攻克千年虫的重视程度。试想,领导们将对千年虫一窍不通的一线人员都成年累月地安排到网点加班值守了,都来陪上面的高级科技人员一起攻千年虫难题了,已经全行总动员了,还有什么比这个举措更能体现领导们对攻克千年虫的重视程度呢!还有什么比这个举措更能体现领导们的管理能力和决断水准呢!
千禧的钟声终于敲响,举世的人们在狂欢中去迎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韩红星在营业部被安排值了一夜的班,直守到早上即将营业时才得到通知,叫看一看电脑能否打开,然后踏着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回家,准备中午再上班。不知道全世界的电脑专家们都耗费了多大的精力去攻克这个千年一遇的虫?反正韩红星在大半年的时间里隔天就要无偿地守到夜里十二点下班。
也难怪层层级级的领导们重视,在新世纪的第一秒到来前,多少专家、学者、教授通过各种渠道宣传,说如果千年虫攻克不了,则全世界的电脑将瘫痪,导致的结果是银行办不了业务、新闻媒体发不出消息、电信局通不了电话、甚至部队的导弹也不听指挥去天上乱飞乱炸……,好在过了这一秒,全世界的所有行业俱各攻破千年虫难题,也让为这个难题熬了多少个夜的韩红星成就满满。
又临春节,柜面上越发地忙,临近中午,韩红星遇上麻烦:有个客户来办理储蓄卡密码挂失,按规定必须本人持卡、身份证及身份证复印件办理,韩红星核对身份证时发现他是代办人,便要求开卡人本人来办理,这让对方吼起来:“你们到底要让我跑多少趟?”
“‘你好D行’可我第一次接待你!”韩红星按规范要求应对。
“什么‘你好D行’?办不出事来说这鸟话有何用?我为办这个业务跑了三趟!已听你们像念经一样说了若干遍‘你好D行’!”来人怒道:“我第一趟到柜面,你们说要带身份证,我回家去拿;我第二趟来,你们又要我去复印;现在我复印来了,你又说要本人来,这种服务怎能让人满意?”
“‘你好D行’!可是我才第一次接待你,我只能按规定,真的必须本人来。”韩红星见对方发火,忙用近乎哀求的口气,就怕被投诉。
见说得中肯,对方不再计较,拿着先前备好的物件离去。
正庆幸躲过一次投诉,忙忙碌碌整理账务准备下班,柜面上站来个五十岁左右、保养得极好的客户,面部带十二分的威严,后面跟着已跑了三趟的代办人:
“他妈妈的,老子不要这个卡,你们当年的吴行长兜上门去送给老子,现在老子忘了密码,派个小赵来办挂失还不行。”
“他是刘县长!”旁边被称为小赵的忙补充,意在引起韩红星重视。
“‘你好D行!’按规定就得持卡人本人办理。”韩红星听说是县长来,忙全身心投入服务。
“他妈妈的,老子这么忙,管你什么规定!”刘县长说这句话时有将袖口往上挠的举动,感觉是要他本人来已丟了面子。
“你好D行!我们这里有录音和录像。”韩红星见县长大人连爆粗口,赶忙善意提醒。因为在印象中,每当这些领导在黄海新闻的电视画面里出现时,总是要么正襟危坐地发言,要么昂首挺胸地剪彩,时而有幕后台词称他们作父母官,时而他们在电视里自称是人民的儿子,这些受人尊敬的县官,肯定是不知道银行里有录音和录像,要不怎么着也不会用出这些有伤大雅、不符合身份的言辞来,让韩红星听得刺耳。
一句提醒让刘县长当即听懂意思,也立刻有所收敛,注意起形象来,下意识将手往得体位置放,并着意观察哪里有镜头。
“还要什么手续说,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快给我办。”刘县长也只想办成业务,听了提醒不再爆粗口。
已听刘县长说卡是吴行长送他的,韩红星用六个8、六个6的密码试,很快便试出来,就不需要办挂失手续,直接将刘县长打发走,自己也交了班回家吃饭。
才下午一点多钟,方主任就打电话到家里,要求立即去行长室。韩红星不明就里赶忙过去,进到行长室,里面端坐着三个行长及方主任,从缭绕的烟雾和凝重的表情能看出他们已在此有段时间:
“向行长汇报中午的情况!”方主任首先开口。
“中午没情况啊?”韩红星莫名其妙。
“什么没情况?如此愚钝!”费行长第一个发飙:“为你的事我们党委研究到现在,你倒无动于衷。”与费行长从没有机会对话,他是南边市里的口音,很绵软,印象中他很儒雅,没想到训起人来如此威严。
“难道你会不认识刘县长?他可是我们黄海的常务副县长,天天在黄海新闻里露脸。”周行长表示不解。
“认识和不认识有什么差别吗?”韩红星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