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美女吃过饭不久,行里就传出关于她的坏消息,说她在几年前核销轧花厂贷款过程中,收受了五十万好处费。这种消息源于秦大功与另外两个股东间的利益之争:当年轧花厂改制时,身为厂长的秦大功与另外两个副厂长合股花了二十万将厂子买下来,因为是股份制,不能只有一个股东,两个副厂长各投了一万元入股,各占5%的股份,改制后仍在厂里上班拿工资,这两年精棉加工行业不景气,赚不到钱还亏本,而兼营的放债业务不仅来钱快,还无需为产、供、销劳精费神,两相比较,秦大功决定产业转型,将精力由经营实业转到放债上来,正好有开发商看中轧花厂这块土地,谈妥五百万买去开发商品房。秦大功卖了工厂后,总计变现出近一千万现金,另外两位小股东算自己的账该分到五十万,秦大功认为当初账面上花二十万买,其实他还花了十几万的公关费,也应当计入原始股份,还有带他们入股不过是象征性,平常他们在厂里上班已给了很高的工资,现在劈伙了,每个人最多给个二十万。两位小股东嫌钱分得少,便将秦大功做过的各种见不了阳光的事往外捅,其中就包括为核销贷款与王美女做下的交易。
消息先只在黄海D行传,很快有人民来信到上级行,上面研究后制定出应对方案:我行上市伊始,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势必会影响整个D行的社会形象,因此要内紧外松,表面上不针对这件事进行追究,暗地里严查,一经查实对当事人严肃处理。
费行长当然能知道市行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心里非常紧张,因为这种事一经查实,定会追究赃款的去向,这些钱大多已进他口袋,能不生出怕来!当下的行情就是这样,不犯事你就是捞一千万也不碍事,犯起事来仅轧花厂这一笔就够着坐牢,现在上面开始追究这件事了,怎么办?赶忙唤王美女到暗室来商量。
王美女也正为此事焦虑,她只当自己是做假账的主犯,将费行长看着是岸上人,认为这根救命稻草能救她,见费行长招她进暗室,以为是要她提供服务,忙来讨好。有求于人让她主动积极,到了暗室就伸手接活,摸得对方毫无反应。
虽有王美女主动讨好,费行长也全无欲望,推开她手商量正事:出现这种情况,哪怕你离职都不行,因为这样做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遭致人民来信更疯狂的诬陷,更容易将问题暴露,怎么办?费行长抽了好久的香烟,想出两个路数来交代王美女:
第一。解铃还须系铃人,是秦大功那边内部出了问题,狗咬狗将消息捅出来,现在得找他谈,如果不由他那边将事情灭掉,牵扯出案件来那笔已核销的贷款不符合核销条件,还得偿还,另外他还有私刻政府公章的案底,同样得吃官司坐牢,孰轻孰重让他自行抉择,只有阐明了利害关系才能让他积极处理内部矛盾,从源头上消除隐患。
第二。鉴于目前的状况,你既不能辞职也不能留职,最好出路是跳槽,既可以言正名顺地离开,还能有更高的工资待遇,离了D行就不会再有人民来信攻击你,上面也就不了了之,这样就能消除这要人命的麻烦。最近有F行刚在黄海县城设立支行,是家省属股份制银行,目前正需要人,只要找出过硬的关系来疏通,以你的身份去了还能提为行长,这过硬的关系我也替你想好了,你可以去请周行长,只要他肯帮忙准管用,他连襟是市银监局的一把手,有这个身份推荐你到F行去肯定没问题。
有了路数立即行动,王美女当即找秦大功谈,将费行长所讲的利害关系分析给对方听。见说有如此后果,秦大功将两个股东的利益重视起来,可已经闹翻脸没法直接谈,便请出张以标做中间人来调停。
张以标以黑道老大的身份成了黄海县城的名人,用赚到的钱在白道上开起公司当了董事长,他黑道有黑道的玩法,白道有白道的玩法,黑白两道都吃香。秦大功做放债的行当,与张以标有业务上往来,一来二去成了圈内人。
在圈内,大家遇有难以协调的事往往请张以标出面调停,张以标不负声望,调停起圈内事来尽量做到让大家都能接受,因此只要说出话来大家都肯给面子。秦大功请他出面调停的结果是两位股东各得三十五万,这个方案大家都能接受。盗亦有道,圈内人做事更有规则:只要是协调好的事,再泄露任何与此事相关的细枝末节就是不上规矩。
解决好秦大功这头的麻烦,王美女随即去周行长任职的L县开好房间后约周行长。在黄海D行时周行长曾独占王美女,后来被费行长横刀夺爱,就再没机会染指。接到王美女电话时正在开会,周行长立即停掉正事,跟两个副行长交代说有重要客户要接待,匆匆到宾馆来。
进到房间,见王美女只穿件浴衣在等,哪还用交流,先熟门熟路地做事,等王美女将周行长伺候得周全,才提出请他帮忙。周行长对发生的事早有耳闻,那五十万多少也有他的份,出了事同样脱不了干系,心里也正担心,听王美女说出费行长替她谋求的退路觉得是上策,不遗余力请连襟帮忙,很快将王美女介绍到F行面试。
凭着顾盼生情的优雅形象,王美女折服了所有的面试官,加上她有D行对公部老总的身份以及相关领导的招呼,随即被作为特种人才引进,直接当上了F行的第一副行长。
人总是这样,看到别人更多的是缺点,看到自己更多的是优点。单位里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就是这样形成的:在一起久了大家太知根知底,自然而然就会将自己的优点跟别人的缺点比,形成的感觉是自己最完美,形成的心态是自己最怀才不遇,形成的结果是彼此勾心斗角。王美女在时,大家都认为她根不正苗不红,处境就不该超过自己,因此等她混得出人头地时,只要逮到她的把柄,自然会有人写人民来信整她;等她离开了这个环境,哪怕已因祸得福当上了副行长,大家仍认为她是被整得落慌而逃,因而能获得心理上的快意,便懒得再跟她比,更懒得对她做下的那些违法乱纪事感兴趣。
市行见没人再为这件事深究也省事无事,结果如费行长所料,相关当事人只虚惊一场。因为大家都认为事不关己,也举不出相关的人证物证来,违规核销贷款、得了五十万好处费的事只被当成流言,最终不了了之。
秦大功卖了厂得了九百多万,改行做放债的生意。放债只需记下谁借了多少钱、该付多少利息就行,记这种狗肉帐人人都会,让韩红旗这个会计师失去了用武之地。秦大功转行后只准备留用几个人,便说出第一个就照顾韩红旗的话来,本意是表达情谊,却让韩红旗听得心寒:原本都是全民单位的职工,改革后成了他的雇工,辛辛苦苦跟了他这么多年,在厂内替他管好每一分钱,厂外鞍前马后,结果他赚了那么多钱,自己只落得个受照顾才留下来打工,再跟他混实在没有意义,毅然辞职,情愿下岗也不接受秦大功的照顾。
各人有各人的烦扰,身为下岗职工的韩红旗为再就业犯愁,为没有收入养家糊口愁;身为金融高管的费行长也有他的愁处:王美女入F行的手续还差D行放人的公章,只要这个章盖完,就再不能摆布她到胯下去,哪甘心放走这个玩偶!怎不令人烦扰忧愁!费行长感慨这个社会太现实,这个社会的女人更现实:解行长竞争行长那会儿,他老婆是随叫随到,用什么样的手段折腾她都行,等宣了副行长的职位,他老婆随即换掉手机号码,明摆着是断绝联系,偶尔见面也冷脸以对,连个招呼都不打;小赵也是,调她到网点后再不让碰,唯一条件是将她调回机关;从王美女对周行长的态度能看出她更好不到哪去,一旦对她没了利用价值,定会翻脸无情。
走了王美女,空出的职位成了大家争取的目标,费行长圈定的接班人是掌主任,原因是背后有掌行长打招呼。
提起掌行长,几年前被费行长从位置上挤走,到市行只做个没有实权的科长,可他是王行长的嫡系,王行长在市行副行长位置上临退休时,竭力向张行长推荐他当计划科科长。人都会面临退休的那一天,对于王行长这个并不过分的最后要求,张行长当然满足。
在市行当科长跟县行行长平级,却不配专车、没费用捞、吃喝嫖赌抽都得自己花钱,最多在采购物资时捞些回扣,远没有当行长实惠,因此,掌行长被赶到市行时,心里满是失落满是恨。不过风水轮流转,D行股改后,条线考核的项目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让市行各个科室的作用越来越显现,可以直接管理、督促支行完成各项任务,对完不成任务的支行有问责权。特别这个计划科,代表市行向支行分配各项任务指标,指标完成的状况直接影响考核工资与费用,体制的变化使得市行的掌科长笔头松一松就能让黄海D行少分任务多拿钱,如此角色对费行长来说当然分量重,因此掌科长跟费行长打招呼,想将自家侄儿拉到对公部总经理岗位,当然是一句话的事。
提拔机关干部得走竞聘程序,费行长按图索骥定出报名条件:选拔机关干部一名,有报名资格的为四十岁以下的中层干部。按此对照,刘向红等人已经是机关干部,不在报名之列,五个网点主任只有掌主任和颜小二两个人符合报名条件,由他们两个参加竞聘。
才甄选出竞争对手,掌主任已信心满满地准备走马上任。因为凭他颜小二不过是个奴才角色,靠拍自家的马屁才有今天,哪怕自己没有被内定下来,他颜小二也根本不是竞争对手,根本形不成威胁。掌主任自负的同时,也自恃与颜小二是主仆关系,直接打电话告知:这个职位已内定,你颜小二只是陪衬。
颜主任心想哪个没听说过你叔叔是被费行长斗走的,如今的黄海D行早不是你掌家的天下,谁还看你脸色听你指挥、替你个蠢才当陪衬!
心里服不下这口气,颜主任用心谋划竞聘方略,给每个员工打电话,先拜托打高分,然后出悲情牌,将掌主任告诉他岗位已内定,竞聘只是走形式的内幕情况作宣传,激起大家的反感情绪。
掌主任本已胜券在握,不过被颜小二传出已内定的消息,使他陷入被动。费行长不得不站出来辟谣,说这次竞聘绝对公平公正,全由两个人的得分决定,党委不参与打分,不内定。
形势向不利于掌主任的方向发展,这让掌主任很是不快,他不屑像颜小二那样拜托大家打高分,用的方法是诋毁对手,说当年的颜小二为了当上主任,在他家连洗脚水都肯倒,现在却翻眼无情,活脱脱是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怎配跟自己相提并论!颜主任听此消息当即反击:你姓掌的不过是狐假虎威靠个叔叔才有今天,与同事们共一件事伤一次人,充其量是个蠢才,怎好意思自命不凡!
都知道对公部总经理这个岗位在中层干部职位中含金量最高,平时来求贷的人就多,逢年过节跑上门去送礼的单位和个人更踏破门槛,能坐到这个位置是什么概念!两个候选人为得到这个岗位已争得狗咬狗一嘴毛,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官要么由蠢才来当,要么由奴才来当,其实结果都一样。不过,普通职工在心理上更愿意同情弱者,无形中将天平倾斜到奴才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