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战斗,这是必败的战斗,必然灭亡的结局,江山有得救,我能救?那是自欺欺人的希望。
没有胜利,没有依靠,结局从过程的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唯一的生路是默默接受做奴隶的命运。这道理,蒙古大军的总指挥张弘范懂,主持南宋军事大局的张世杰也懂。
懂这个道理的张弘范开始频繁地来劝降了,各路的蒙古大军开始齐集,崖山周围的出海口已被团团封锁,逃没得逃,打没得打,重兵似黑压压的云层一般压在崖山的对面,不投降,就消灭,投降,就做奴隶,选择吧。
张世杰选择了。他选择了一把冲天的烈火,上千间岸上的房屋民居尽皆烧毁,宋军1000艘战船用铁索连接成一片,大宋的&ldo;旗帜&rdo;,百官,几十万不愿做奴隶的人,全部转移到船上,同样是烈烈的旌旗,雪亮的马刀,绝路下的子民百姓,用响亮的声音回答蒙古人:不降。
战船连成一片的事,据说三国里面的曹操做过,可是此时这样做,却有着别样的意义,这是最后的家园,最后的绝境,生,连在一起,死,也连在一起。
这是一条水上长城,用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血肉,连接在南宋海水上的长城。
明知没有希望,明知没有出路,却依旧破釜沉舟,打一场看不到胜利的战斗,张弘范不懂了:你们这样做,有用吗?
他当然不会懂,他是汉人,却做着蒙古人的鹰犬,异族统治的阳光雨露早已磨灭了他骨子里最有一点血气。不懂这个的他,也立刻做出了选择。
那就消灭你们吧。
摧枯拉朽的蒙古大军全线出动了。回回炮、重装弩、冲锋舟、重型战舰、火船,一切人类13世纪最先进的军事科技成果全用上,还有从来打仗不怕死,拿着杀人当饭吃的大元猛将,不要命的轮番冲锋,这都是大军事家张弘范习惯的军事动作了,波涛滚滚间,张弘范站立船头,期待着看那熟悉的场景:突破、破敌、屠杀!
他却看到了他没有想到的情景。
是抵抗,决死的抵抗,蒙古人火攻,宋军在大船上涂了湿泥,硬是给顶了回去;蒙古人派冲锋舟强突,统统被打进海里喂王八;蒙古人用回回炮齐轰,血肉横飞间,却还是有人不怕死地把胸膛迎上来;蒙古人万弩齐发,箭飞如雨,宋军以牙还牙,不断还击。胶着的战斗打了几天几夜,天下无敌的蒙古大军,竟然又一次寸步难行。
张弘范接连感叹:我这族兄,真不是一般人物哦。
对了,想起来了,这位死战不退的张世杰,不也和我一样是北京张家人吗?论辈分我还要管他叫声大哥呢,这就好办了,派个外甥去劝降吧,大哥你牛,可也别打肿脸充胖子硬撑了,硬撑到最后是个死,我这里也得多搭人命,你难受我也难受何苦呢?降了吧,有我在还亏得了你吗?亲不亲一家人嘛,只要你能缴枪投降,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金票大大的……
天花乱坠地说了半天,张世杰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哼完了,该打还是打,该决死抵抗还是抵抗,荣华富贵去你娘的。
张弘范又想起来了,刚刚在海丰被活捉的大宋丞相文天祥,此时正在自己手里吃牢饭,那可是个宝,此时不用何时用?文丞相您老人家是状元郎出身,一支笔横扫天下花团锦簇,写封劝降信如何?陪着笑脸套半天近乎,大忠臣文天祥微微一笑,当场挥毫泼墨,写下了那句名垂千古的箴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相信,这正是那一刻,坚守在崖山的数十万不愿做奴隶的人的写照。
既然如此只有打到底了,张弘范令旗一挥,蒙古舰队封锁海口,一支精锐的蒙古水师切断了崖山的取水通道,缺少淡水的崖山军民只能喝着苦咸的海水继续战斗。海水越喝越苦,仗也越打越苦,广州等地的蒙古军纷纷前来增援,增添了生力军的张弘范不停歇地接连发起强攻,以崖山北面为突破口持续攻击,蒙古汉奸更是在阵前扯着嗓子喊:投降吧,你们的陈宜中丞相投降啦,文天祥丞相被俘虏啦,你们还打啥阿!
喝着海水啃着干粮处境艰难的崖山宋军,只用行动来回答他们‐‐旦夕而战。
战斗从正月持续到二月,粮食吃尽了,淡水早没了,这最后的家园,已然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刻。二月初六清晨,蒙古军发动了规模最大的强攻,所有的舰队分成4路,主力军从崖山北端强攻崖山水寨,当宋军正在殊死抵抗的时候,蒙古将领李恒的突击队突然从南端发起了攻击,腹背受敌下,张世杰依然顽强抵抗,占据了主动的蒙古军仍旧无法前进一步。兵精粮足的蒙古军和弹尽粮绝的宋军,从清晨搏杀到中午,犬牙交错。
硬打打不垮,只能耍诈了。
面前的崖山,铁骨铮铮,刀砍不进,炮轰不烂,弩射不穿,摆明了是和你玩命拼到底的,除了强吃,还有啥办法呢。
有,别人没有,我张弘范有,别忘了,我也是汉人。
很快,正在殊死搏斗的崖山宋军惊讶地发现,刚才还红了眼的敌人突然停止了进攻,全军整齐地退却,然后敌军主帅张弘范的旗舰上,竟然传来了靡靡之音的乐声,还有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所有眼前的一切,无不告诉他们一个信号:休息,休息一下。
敌人累了,敌人要休息了,这就是眼前崖山军民知道的事情,咱也累了,咱也喘口气吧,这就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