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第比利斯的亲切感也许还产生于到达第比利斯以前。格鲁吉亚是斯大林的故乡,这对我们这一代中国人并不是不重要的。我们早知道格鲁吉亚盛产葡萄,那里有很好的葡萄酒。我们还听说过格鲁吉亚既多美女,又多长寿的老人。我们更知道格鲁吉亚地属亚洲又与欧洲接近,西面是黑海,东面是里海,是苏联的一个少有的温暖湿润的地区。
也还因为有一首歌,是斯大林年轻时候最爱唱的一首民歌‐‐《苏丽珂》。
为了寻找爱人的墓地,
我走遍天涯海角,
但我只能伤心地哭泣,
亲爱的人你在哪里?
丛林中间有一株蔷薇,
朝霞般地放着光辉,
蔷薇蔷薇我要问你,
我的爱人可就是你?
夜莺站在树枝上歌唱,
夜莺啊我也要问问你,
你这生着羽毛的歌手,
我期待的莫非就是你?
夜莺一面动人地歌唱,
一面低下头思量,
好像是在温柔地回答:
你猜对了,那正是我。
五十年代,少不更事,我在喜欢这首有着美妙和声的民歌的同时不免暗地纳闷,像斯大林那样革命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一首并无革命辞句,情调还有点&ldo;不健康&rdo;的歌曲呢?斯大林爱读的格鲁吉亚古典文学作品《虎皮骑士》也并无无产阶级革命的内容。好在是斯大林喜欢的,如果是当时我所喜欢的,说不定小组生活会上还要检讨自己的&ldo;小资产&rdo;呢!
而这次,我们能亲身去《苏丽珂》的故乡了,多么奇妙啊!
一下飞机就觉出这个城市的特有的美丽了。旅馆后面像一个小花园,有彩色的伞一样的遮阳的&ldo;华盖&rdo;,有少女的石像,有彩石镶成的壁画,有轻便而鲜艳的塑料座椅,有树阴下的水雾,这已经与莫斯科或者塔什干的大、厚、重的风格不同了。
在旅馆的小卖部,有守护神艾维丽亚的浮雕铜像,她庄严如石碑,去掉了多余的曲线却又亭亭玉立如杉树。小卖部还卖一种用牛角做成的饮器,令人想起格鲁吉亚人的豪饮与他们的古朴的民风。
进得房间,马上可以俯瞰温暖的、阳光闪烁的库瓦河。可以看到大喷泉与喷泉后的凯旋门式的检阅台。可以看到那种类似莫斯科大学的尖顶建筑风格的剧院。可以看到重叠交叉迂回的山城道路系统与这些道路上开行的来来往往的汽车。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由巨石作墙基的坚固而又幽雅的房子。可以看到茂密的绿树,这些绿树里既有针叶的枞树,又有大阔叶的棕榈科植物,这对于整个说来处于高寒地带的苏联来说也是少有的。
到达第比利斯的当天下午我们便到街上散步。有两个穿着深色连衣裙的中年妇女主动与我们攀谈。&ldo;你们是从日本来的吗?&rdo;&ldo;不,我们是中国人。&rdo;&ldo;中国?那太好了!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中国客人了。&rdo;&ldo;我们是参加完塔什干电影节到这里来访问的。&rdo;&ldo;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已经听说了。&rdo;然后,她们自我介绍说她们是第比利斯大学的教授,一个教授历史,一个教授外语。
苏丽珂(2)new
我们谈得很亲切,普通人之间,总是容易谈得拢的。
然后就是洗尘的一宴,桌上摆满了红白葡萄酒、伏特加与各种生菜。宴会主人是共和国电影委员会的副部长,他的头发大部分已经脱落,靠近后颈处还有三绺头发,他把它反过来牵引到头顶上以掩盖光光的头顶,遇到一阵风,三绺头发便会披到背上,令人一时愕然,不知他的发型发生了什么古怪的变化。
他亲切、随意、健谈、豪饮,而且从第一分钟就表达了对中国客人的格外的热情与尊重。在喝了几次酒,说了一些欢迎的话以后他就开始唱起歌来,同座的格鲁吉亚主人立即应和起来。他们唱得都比较温柔抒情,眯着眼睛,让人感到一种全身心的奉献和消受。特别是其中一位比较年轻、身材适中、脸刮得光光的人,他是报纸的记者,一张口就声音不凡,醇厚悠长,有后味,有真情,令人感动。
他们唱了几个我从来没听过、但丝毫不感觉陌生的歌,我想那是民歌,民歌是容易被人接受的。我想那歌的内容一定是歌唱美丽的格鲁吉亚,因为那歌与此时此地的风光、气候、河流、树木、山城、建筑、传说都是那么谐调。
我想起了《苏丽珂》,我想听到她,但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唱《苏丽珂》。毕竟,格鲁吉亚、第比利斯,和斯大林爱唱的《苏丽珂》,我只是在久已被人遗忘了的三十年前出版的歌曲集上看到过啊!而纸上的东西总是不能叫人放心的,看世界地图与在世界各地旅行,这中间的差别是太大了啊!
&ldo;《苏丽珂》!&rdo;我小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我在试探,冒险般地。
那位嗓子好的记者首先注意到了我的自语,他从他的歌儿里睁开了眼睛,征询似的看着我。
&ldo;《苏丽珂》!&rdo;我又说,似乎仍然有些胆怯。
&ldo;您说《苏丽珂》?&rdo;一道光辉照亮了他的脸,他又大声重复了一句:&ldo;苏‐‐丽珂?&rdo;
&ldo;是的,是《苏丽珂》。&rdo;我坚决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