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可是,&rdo;我说,&ldo;我还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难道你不觉得吗?把死去女儿的面容做成面具,好像不是很好的哀悼方法。他们打算把面具放在哪里?放在咖啡桌上展示吗?&rdo;
&ldo;我知道这很奇怪,&rdo;她说,&ldo;但其中有某个特质吸引了我。你知道吗,这次的工作是很重要的,重要性超过以前我所做过的任何面具。想想看,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捕捉自己女儿真实相貌的机会。&rdo;
&ldo;那是已经死掉的相貌。难道他们从来没替她拍过照片吗?没趁她还活着的时候多拍几张?&rdo;
露西叹了口气。&ldo;我可能没办法向你解释清楚,&rdo;她说,&ldo;但我能了解这种心情。你知道吗?替死者做面具的习俗已有数千年历史,有次我在书上读到,当照相机刚发明的时候,人们会请摄影师拍摄过世亲人躺在棺木中的样子。有的母亲甚至会抱着死掉的孩子去找摄影师拍照。这是他们唯一能怀念这些人的方式。&rdo;
&ldo;听来很让人感伤,但我还是觉得这种要求太奇怪了。&rdo;
&ldo;我也不知道。的确,捕捉亡者死后的面容确实会让人害怕,但你想想,如果大家都不希望记住亲友死后的样子,那在葬礼上又何必把棺木打开让大家瞻仰呢?&rdo;
&ldo;关于这一点,我还不至于疯到跟人跑去瞻仰。&rdo;我说。
&ldo;我觉得其中带有慰藉的作用,&rdo;她说,&ldo;你知道吗?死亡是世上最大的秘密,是所有人都害怕的东西。但是,如果你看到某人,尤其是那些生前承受了极大痛苦而终于获得安息的人,在死后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安详时,倒并不是什么坏事。也许那个女孩的父母就是想要捕捉这种感觉。&rdo;
&ldo;也许吧,&rdo;我说,&ldo;不过你真的确定要做吗?&rdo;
&ldo;当然,&rdo;她说,&ldo;我很确定。&rdo;
当时,我发现自己很厌恶这种事情。我的看法是,这根本就是那对父母在伤心欲绝中的举动,因为他们无法割舍自己的女儿。虽然我不认识这个女孩,但我很怀疑她是否会选择这种方式让双亲对她永远怀念。她愿意把过世时的那张脸摆在家里,让他们随时转个头就能看到?她愿意把自己死亡的那一刻永远深植在他们的心中吗?我想,如果悲伤的目的是为了释怀,是为了在失去亲人的地方继续生活下去,那么这些悲伤中的人们的行为只会造成反效果,不仅对他们自己不好,也会伤及他们对那个可怜女孩的回忆。
但现在,和悲伤已变得如此亲密的我,已不敢再确定他们是错误的了。
露西去世时,我承认,当我看见她的脸并没有因为从高处坠落而淤青时,心里确实偷偷感到一丝安慰。不管我过去怎么说,但在露西的葬礼我一样不能免俗,必须让亲友瞻仰露西的遗容。每当有人对我说&ldo;噢,她看起来还是这么美&rdo;的时候,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慰藉。那时我跪在她的灵柩旁,思绪突然一片空白,忘掉了小时候所有学过的祷词,我只知道把手伸出去抚摸她的脸,只知道要以最用力的方式凝视她,将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特征全都牢牢地凝固在自己的记忆里,因为我知道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那么,我是否改变了主意,也希望能留下一张露西遗容的面具挂在墙上,或许还挂在那张她在世时所制作的面具旁?不,我还是不想这样、不过,我以后再也不会对那些失去亲人的悲伤者说他们的这种要求是错误的。我再也不敢这么说了。
我原本担心露西接下这份有点病态的差事后,多多少少也会让自己陷入忧郁的情绪,没想到当她回家时,竟然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ldo;她很漂亮,&rdo;她说,&ldo;虽然因为生病变得很瘦,但仍看得出她的脸真的很美丽。&rdo;
我试着想象死去的少女躺在棺木中的景象,却完全没办法和&ldo;美丽&rdo;这个字眼对上号。
&ldo;我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替她化妆,因此她的皮肤很苍白。我的动作必须很快,他们给我的时间只有一个下午,不过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把模子打好了。并不是我故意草率,而是当你不需要一直叫人安静别动时,事情就简单多了。&rdo;
&ldo;她的身体冰冷吗?&rdo;我问。我接触尸体的经验并不多,即使是我自己的父亲过世,葬礼中的我都刻意和他的尸体保持一些距离。
&ldo;没像冰那么冷,但有点凉。体温当然比活人低。&rdo;
&ldo;你和她的父母谈过话吗?&rdo;
&ldo;当然。我坐下来和他们仔细讨论,以了解他们希望面具做成什么样子。&rdo;
&ldo;他们是什么样的人?&rdo;说到这里,我还是无法想象任何思想健全的人会要求做这种事。
&ldo;看起来相当正常。当然,难过是免不了的,她父亲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不过我愿意为他们达成心愿,他们都很欣慰。原本他们还以为不可能找到任何人做这项工作。&rdo;
那是当然的,我心想,但没把话说出来。
&ldo;好吧,&rdo;我改变话题,&ldo;你说我们出去吃个晚餐如何?折腾了一天,你需要重返活人的生活。&rdo;
&ldo;如果你不介意的话,&rdo;她说,&ldo;我们叫外卖食物来家里好吗?我有点急着去地下室,想趁机印象还鲜明的时候把工作做好。&rdo;
&ldo;没问题。&rdo;我回答。其实我有点失望。这天是星期五,我盼了一整个星期,只希望今天晚上能和露西共度,一块儿做些甜蜜浪漫的事,从晚餐开始展开周末的生活。虽然那时我们还算是新婚期间,但我很久没见过她因为工作而如此兴奋,因此尽管心里不怎么舒服,我还是决定别破坏她的工作热情。于是我走进厨房,拿起电话订了一份披萨。
露西整个周末都在制作这个面具,偶尔几次从地下室上来,也只是为了到厨房拿东西吃,或是在客厅里踱着步子沉思,罗丽和往常一样,这段时间都待在地下室陪露西,因此对我而言这几天可说是相当孤单。到了星期天晚上,我坐在客厅不知看了多久的书,一抬头才发现罗丽站在我面前。
&ldo;嗨,妹妹。&rdo;我说,同时伸手拍拍它的头,当我这么做时,我注意到它的项圈上粘了一小张纸。我把纸撕下来,看见上头写着:&ldo;露西?蓝森小姐想邀请您移驾到地下室,为她新出炉的作品举行发布仪式。&rdo;我顿时出声大笑,这几天的不快活一笔勾销。我连忙走向地下室入口,由罗丽在前替我领路。
我一下楼,便看见露西瘫坐在那张旧沙发上。那张刚完成的面具就放在工作台上,盖在一块布下面。
&ldo;你现在才收到字条吗?&rdo;她问,站了起来。&ldo;我半个小时前就派罗丽送上去了。&rdo;
&ldo;我猜,这家&lso;背脊犬快递公司&rso;的效率并不太高,你永远无法预料它何时会不按计划,溜去吃个东西什么的。&rdo;
&ldo;你准备好欣赏我的作品了吗?&rdo;她的语气很兴奋,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
&ldo;当然。&rdo;我说。我已经作好准备,只等她征询我的看法时,就说出最美丽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