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几码之后,马洛里不得不再次为推车急行的报信员让路。他忙乱中抓住一根装饰性的铁柱子,结果那根柱子把他的手给烫了。尽管装饰浮华(刻满莲花),这东西却是一根烟囱,他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不通畅的气流发出的轰鸣声。
他再次对照地图走进了一条左右两侧都是办公室的走廊。白领职员在各个办公室之间穿梭,时而躲闪着推车的年轻报信员。这里的煤气灯也更亮一些,可是因为一直有风,火焰就总是时明时暗。马洛里回头看,见走廊尽头有一座巨大的钢铁排气扇。排气扇由涂了油的铰链拉动,唧唧作响,驱动铰链的应该是藏在建筑深处的某一台发动机。
马洛里开始觉得头昏脑涨。很可能这一切都是可怕的错误。肯定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德比日遇到的谜团,而不是通过奥利芬特推荐的什么官僚朋友来试图寻找一个街头小混混。这个地方的空气让他感到压抑、焦灼,这里充斥着肥皂味儿,毫无生气,连地板和墙壁都光亮洁净……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尘不染的地方。这栋建筑里的通道让他想起了另一段迷宫一样的旅程……
那是和达尔文爵士一起走过的迷宫。
马洛里和这位伟大的学者曾一道走过肯特郡矮树之间的林荫小道。达尔文的手杖杵着脚底下的黑色土壤,他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同时又条理清晰,绝不错过任何细节。他讲述了蚯蚓的生活:蚯蚓这种东西总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下忙碌着,因为它们的忙碌,即便是最为巨大的石块,最终也将化为尘土。达尔文曾经在古老的巨石阵测定过这样的过程,他想通过这种方法,确定这座古老遗迹的所属年代。
马洛里用力拉扯着自己的胡子,已经忘记了手里的地图。他想象着无数疯狂的蚯蚓在黑暗的地底世界疯狂撕咬,直到整个大地奔腾翻滚像女巫熬制的药水一样沸腾。只要几年,不,也许只要几个月时间,所有这亿万年留下的纪念都将沉落,复归古老时代的岩层……
&ldo;先生,请问您需要帮助吗?&rdo;
马洛里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世界,一位白领职员正站在他对面,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惊疑。马洛里也瞪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才有一个奇妙的瞬间,他好像马上就可以参透一点什么,而现在,那个瞬间已经一去不返,变得像未能及时打出来的喷嚏一样无关紧要,这真是个悲剧。
更糟糕的是,马洛里意识到他刚才肯定又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是在唠叨有关蚯蚓的事情。他没好气地把地图递过去:&ldo;我在找第五层,qc-50号房间。&rdo;
&ldo;那儿属于犯罪学量化分析部,先生,我们这里是威慑力研究部。&rdo;职员指了指旁边一间办公室门上挂着的小指示牌。马洛里默默地点了那位职员接着说:&ldo;先生,qc区就在那边,过了非线性分析区就到了,您从右首边拐角过去就可以找到。&rdo;马洛里继续向前走,他感觉那位职员仍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犯罪学量化分析部就像一座蜂房,到处都是小小的隔间,齐肩的隔墙连接着用用石棉隔开的工作区。戴着手套、系着围裙的职员们坐在他们倾斜的桌子前面,正在用各种特制工具处理打孔卡片:洗牌机、针托、云母色谱片、珠宝商用的寸镜、涂过油的纸巾,还有精致的橡皮头镊子。看到这些熟悉的工具,马洛里马上感觉安心多了。
在qc-50号房间办公的是负责犯罪学量化分析的副局长,奥利芬特提到过,他的名字叫韦克菲尔德。
韦克菲尔德先生没有办公桌,或者说,他的办公桌包围并且囊括了他的整个办公室,而韦克菲尔德先生本人也是在桌子里面工作。写字桌由精密的铰链系统控制可以从墙面洞孔里弹出来,还可以被收进尖端的特制橱柜里。房间里有报纸架、信件夹,另外还有巨大的卡片夹、目录册、编码书、操作员指南手册等,另外还有一座精致的多指针钟表,三台电报机拨盘,其中镀金的指针可以指出代码对应的字母,打印机正在忙碌地为纸带打孔。
韦克菲尔德先生是个病怏怏的苏格兰人,沙色的头发已经开始脱落,他的眼神即便算不上鬼鬼祟祟,至少也是经常四处乱瞟。他的上唇突出很多,显得下唇凹陷。
由于他身居高位,马洛里事先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年轻,他也许只有四十岁的样子。毫无疑问,他也像很多有成就的操作员一样和差分机行业一起成长了起来。巴贝奇爵士的第一台差分机其实也不过刚出现三十年,现在已经是享有殊荣的纪念品了,但是差分机相关的学科却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一代人的注意力,它像思想界的一辆巨大火车机头一样拖动着世界向前进步。
马洛里自报家门,然后说:&ldo;先生,很抱歉我来晚了。我在贵处的走廊里迷了路。&rdo;
这对韦克菲尔德来讲一点都不意外。&ldo;给您来点儿下午茶怎么样?我们这儿的松糕还不错。&rdo;
马洛里摇了摇头,然后&ldo;喇&rdo;地一下打开烟盒:&ldo;来支烟?&rdo;韦克菲尔德脸色发白地说:&ldo;哦,不!不,谢谢!我们这儿特别怕发生火灾,因而严禁烟火。&rdo;
马洛里懊恼地收起烟盒。&ldo;我知道了……可是我真是不明白,抽根烟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您觉得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