谥册通篇写尽溢美之词,字里行间充溢着一股皇恩浩荡、强民富国的韵味。假如不了解万历一朝的历史真情,仅凭谥册推断,那该是一派多么欣欣向荣、四海升平、辉煌灿烂的景象。可惜,可悲的现实毕竟不是凭几位儒臣的华丽词藻就能掩饰得了的。在这一点上,万历及其臣僚远没有太祖朱元璋的真爽和聪明。朱元璋在为皇陵立碑时,为避免儒臣对他及帝国的粉饰,而亲自主笔,以真挚的情感、冷峻的笔锋,客观地描绘了自己的生平和创业的艰辛。撇开他那文采飞扬、气魄恢宏的碑文不论,仅凭直面人生和面对现实的勇气,就足以让后人称道。而万历的谥文,除了对他悲怆的人生及业已沦丧的帝国一丝安慰外,于世人又有何裨益呢?
人类的历史从来都是以人类自身的血肉粘合而成的。
第十五章面对沉重的遗产
时代的足音伴着远古的文化走出地下玄宫,登上神武门城楼。现实与历史在这里碰撞出灿烂的火花。面对这沉重的文化遗产,年轻的共和国难以承受它的强大压力,最终只能将其推下宝城‐‐
命运的转折
当发掘人员清理到万历梓宫下部时,虽然有搭起的木板相助,但几乎将半个身子探下去,也仍无法再接到器物。这是考古的科学发掘,毕竟不是孙殿英用炸药盗墓,必须认真细致地按照科学的程序操作,稍有疏忽,都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时间紧迫,不能迟疑,严酷的政治形式和眼前的处境,使大家焦虑不安。而最感焦虑的则是年轻的冼自强,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器物原始状态的描摹,先按照实物的原貌,把图样画出来,再贴上标签号码,然后才能对器物进行清理。他问夏鼐:&ldo;夏所长,怎么办?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还是够不到,我总不能蹲在棺材里面操作吧!&rdo;的确,棺木中尚有不少殉葬品未得到清理,毫无立足的空隙,而又不能置器物于不顾,任意践踏。
纵观海外其他国家的同期考古情况,比这规模小的殉葬品,其处理方法是先用石膏将器物在原地灌注,待凝固后拿到实验室再进行清理,它的好处在于随时可以用仪器测定,进行各种化学试验。这一切,在当时的地下宫殿内,面对偌大的皇帝棺木却无法做到,必须按照现有的条件,老老实实地在原地进行清理。
赵其昌跟着夏鼐大师焦急地围着棺木转,耳边又响起了冼自强的话:&ldo;我总不能蹲在棺材里操作吧!&rdo;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冼自强真还必须蹲在棺材里操作,但是如何蹲法,得想出个办法来。他望着冼自强瘦小的身躯,琢磨着,然后把自己的设计方案告诉了夏鼐。夏鼐点着头:&ldo;也只好如此,委屈他了。&rdo;
赵其昌走到冼自强面前,问道:&ldo;我把你吊在棺材里可以吗?&rdo;&ldo;怎么个吊法?&rdo;冼自强未解其意,瞪着眼睛迷茫地问道。赵其昌用手比划着说:&ldo;我把一个四方凳子翻过来,四条腿朝上,吊在木架的横梁上,你蹲在凳子里,不就可以绘图了吗?&rdo;说完又补了一句:&ldo;只是你太辛苦了。&rdo;不料冼自强高兴地说:&ldo;没关系,只要能画图,什么办法都可以,我不怕!&rdo;
别无更好的选择,大家只有按这个土办法,做了一个方形的小木箱,箱子四角钉上四条长长的木腿,木腿顶端再横钉两根木杠。为使木箱移动方便,又不损坏棺木,他们将原来的木架拆除,另外沿着棺木两侧再钉一个稍稍高出棺木的长方形木架,把木箱上的两根木杠搭在木架上,就平稳地吊在棺内了。木箱既对器物无法造成挤压,又可以随时前后移动。冼自强蹲在小木箱内,手拿画板继续着他的工作。现代化的发掘和古老的方法交织在一起,谱写出新中国考古史上的独特韵律。
幽深的地宫,阴雾凄凄,虽然已到炎热的夏季,但发掘人员还必须身穿厚厚的绒衣甚至棉衣,才能抵御袭人的寒气。霉烂的腐臭和刺鼻的福尔马林味儿融和在一起,呛进人们的肺管,使大家经常咳嗽不止。
还是在清理随葬品中皇帝的冠冕、皮弁等物时,由于串珠的丝绳霉烂,玉珠已经散落,零乱地摊放在梓宫一角,且实物腐朽叠压严重,形制很难辨认。冕、弁关系到礼仪制度,世间没有实物存留,目睹这种情形,夏鼐亲自承担了清理任务。他拖着病体爬上了木架,把一个枕头垫在胸部,趴在木板上,整整用了四天四夜的时间,把冕冠和皮弁的形式、结构、尺寸、色泽以及串珠的系结式样、数目,一一记录下来,并绘制了草图,为日后的复制工作提供了重要依据。
器物的清理,要求有详尽的记录,稍有疏忽,便会给以后的研究工作带来困难。赵其昌每天做的文字记录不下千言,都要送交夏鼐过目,深夜,工作队下工后,他还不能休息。夏鼐阅读记录十分认真,提出很多疑问,在记录上圈圈点点,有时还夹上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经常是通宵达旦。因为操劳过度,使溃疡病加重,但他一直坚持到清理工作告一段落,才住进了小汤山疗养院。
定陵发掘自1956年5月破土动工,到1958年7月底,清理工作基本结束,历时两年零两个月,以总计用工两万余个、耗资40余万元的代价,终于使这座深藏368年的地下玄宫重见天日。
1958年9月6日,新华通讯社向世界播发了新中国第一座皇陵发掘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