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天花乱坠的许诺中做出了抉择:杀掉罗斜,救虞歌行,并且按照虞歌行的建议假扮成方无咎,从此顶着她的模样,一步一步走上了原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当然,没过多久,试图以这个秘密要挟他的虞歌行也被他杀掉了。
方无咎说她在地底过了不见天日的二十年,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生活在黑暗之中,甚至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究竟还算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死……?”
他一把撕开了脖颈上的伪装,喃喃地质问方无咎,可他好像已经忘了怎么用本声说话,发出的还是女人的声音。
人群里不知是谁笑了一声,方淳骤然发了狂,突然疯子一样朝方无咎扑过去,狂吼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扑嗤”——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悬停在了半空,再难前进分毫。方淳慢慢地低头看去,只见方无咎右手成爪,赫然贯穿了他的胸口,大股鲜血正顺着衣裳洇开,把罗裙染成他最讨厌的鲜亮颜色。
那殷殷的血色映在彼此的眼底,倒像是一对故人久别重逢,红了眼眶。
将近三十年了,他再一次与方无咎正面相对,竟然没有多少慌张和恐惧,因为知道自己马上要断气,所以方无咎就算把他烧成灰洒进海里,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了。现在想来,他这一辈子里最恐惧的一刻,反而是当初他杀害方无咎时,恐惧得几次手抖,险些把药瓶打翻在地。
那一刻所有传说故事都在他脑海中飞掠而去,方淳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她会化作索命厉鬼,从此缠住他不放。
他也确实一辈子都没能挣脱“方无咎”这个阴影一般的名字。
“方……大小姐,我害你一生,也怕了你一生……落得今日,是我咎由自取。”他嘴角渗出了血,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低低地道:“若有来世……”
方无咎猛地抽回手掌,迸溅的鲜血在半空扬起一道猩红血线。方淳未完的话戛然而止,最终定格成一个死不瞑目的表情,整个人顺着她甩手的力道向后倒去,骨碌碌地从承香殿房顶一路滚落。
一息后,底下传来闷闷的“扑通”声响。
方无咎捏爆了手里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甩去指尖上的血珠,冷冷地道:“畜生没有来世。”
第109章逃跑
垂星宗主原本是冯抱一得力盟友,被他视为可堪克制闻衡的杀器利器,谁料真正的方无咎一出手,方淳竟死得那么利索,冯抱一都没来得及救上一救,他就已经彻底咽气了。
方淳一死,垂星宗与内卫之间的同盟自然望风而溃,而闻衡与宿游风联手,冯抱一这边重压陡增。他袍袖鼓荡,一面顶住排山倒海的攻势,一面在心中暗忖道:“这小贼是有备而来,今夜硬拼不过,须想个办法尽快脱身。”
他心中盘算方定,忽地向后跃开,抬高声音对闻衡道:“世子!你是宗室贵胄出身,难道甘心就这么与皇家决裂、一辈子沉沦江湖么?”
“哦?”闻衡长剑斜指他胸前要穴,居然真就停手不打了,“冯先生有什么见教?”
冯抱一双颊至下颌一线绷出了分明的线条,他背对着月亮,半身都陷在阴影里,唯有一对眼睛精明慑人:“我可以帮你。”
“陛下病重,太子尚未回朝,你在武林中威名素著,比起不知根底的皇帝,自然是你更得他们拥戴。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若世子入主紫宸殿,无论是当年的庆王旧案,还是往后的天下太平,尽在你翻手覆手之间——”
闻衡听到一半就笑了:“前倨后恭,莫过如是。阁下想保命求饶,大可不必这样麻烦,我有几个问题,请冯先生替我解惑,解得好了,也不是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冯抱一道:“你要问什么?”
闻衡道:“问你为什么要寻找三把古剑,为什么仇恨中原武林,又为什么逃出昆仑步虚宫。”
冯抱一摇了摇头,叹道:“世子,你心里已经认定了老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我解释得再多,也是徒费口舌。”
闻衡却道:“愿闻其详。”
宿游风眼看这两人要聊上了,他深知冯抱一善于用言语蛊惑人心,怕闻衡真叫他给说动了,忙道:“徒弟——”
闻衡摆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打岔,冯抱一见势正好,立刻见缝插针地道:“世子应当知道,武林中的宗门派系错综复杂,树大根深,大门派往往盘踞一地,收拢小门派,势力极大,连官府也要看他们脸色行事,更有甚者,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疮痈如果不尽早拔除,来日必定酿成心腹大患。”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对付中原武林会遭人诟病、会招惹上你们这群大麻烦?可如果不除掉这些以武犯禁的豪强势力,被他们肆意盘剥欺压黎民百姓,又该找谁去说理?”
闻衡若有所思地道:“照这么说,你逃离昆仑步虚宫是胸怀抱负、决定出山平定天下纷争;你寻找三把古剑,也是为了拼凑一张济世安民的药方?若中原武林真像你口口声声说的一样罪大恶极,那你这些年的作为,倒真可以算一桩千秋功业。”
宿游风快要急死了,恨不得给闻衡一巴掌叫他清醒清醒,别被冯抱一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只听手指头还没动,就听得闻衡继续说道:“可是冯大人,既然中原武林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为什么偏偏留下了褚家剑派和垂星宗?难道是这两派素无劣迹,你要去芜存菁,不伤害无辜的好人?”